将秋猎期间上林苑羽林军的防卫布置与周琢交代了,剩下的就该是看周琢自己的办事能力如何。上林苑涉及到的周边县城就有五六个之多,到时候还要联合这几个县城的衙门做好周遭山区的防御巡视工作,天子围猎安危是首当的重差。
周琢临走门了嘉懿又出声喊住了他,说:“今年上林苑新兵招手的名额满了么?”
“按照公主六月下发的征兵布告,今年上林苑嘉字营一共要征选五千人,迄今为止具体的人数,末将还未核查过。这一切都是安排给副将徐林在办,待会儿末将让徐林过来面见公主亲自己向公主回话?”周琢是这嘉字营的指挥使。
征选新兵的工作并不是要他亲自督办的,他在这个指挥使任上待了快有三年,若是今年能够立下一个不小的功勋,嘉懿便能有理由推举他往中军都督府升迁。以周琢的才能屈居于小小的上林苑当一个指挥使,实在是大材小用了有点。
徐林是宫里太医院徐太医的孙子,年岁和周琢相差无几不过能力上比起周琢,还是要小很多的。他也比周琢更早两年进入嘉字营,嘉懿将他按在副指挥的这个位置上坐了五年,多少也是有一些怨言的吧。见见他也正好,嘉懿便点了头。
周琢离去后不久徐林就拿着今年的征兵名册过来了,这个生着一张娃娃脸明明已经当爹的人,看上去也如同十七八岁的少年似的轻裘将军,就是徐林了。红袖去边上茶几沏了一杯茶过来:“徐将军请用茶,公主正在看折子,将军稍后。”
“公主公务要紧,末将在此等待便是。”徐林也不急,左右他这会儿也只是来向晋阳公主回禀工作的,征选新兵这事两年一次,他已经主持过两届了并不陌生。只是不知道一会儿见了公主之后,自己的语言该怎么用才不显得那么笨拙。
红袖笑了一声,又去端了一碟时令水果来:“徐将军和往常一样,还是那么怕公主。对了听说徐将军近来新添了个千金,恭喜徐将军和夫人喜得贵女了。”
“嘿嘿是啊,前两日内子刚刚生产还没到满月呢。本是打算等满月了,再来厚脸皮向公主讨个赏来着……”徐林憨笑着,嘉懿此时便也从里边书房出来:“这么说来你如今是儿女双全了,凑了一个‘好’字,不错不错。恭喜你了呀。”
“参见公主!”徐林忙就起身来嘉懿跟前跪下了,“谢公主,刚刚末将……”
“红袖,去将本宫库房里的蓝田上贡的那块羊脂白玉取来,送去司珍司叫人打两块长命锁送去徐林府上。”嘉懿说着便去了长案后跪坐下来,徐林听着她的恩赏又是千恩万谢的,红袖羡慕极了也迅速的出了门回自己房间写信去了。
嘉懿启程来上林苑之前可没将自己的宝库也带过来,因而红袖只有写信回京让东宫里的人遵照公主的懿旨当差。红袖的字体近年来在嘉懿的督促下略有小成,娟秀的柳叶小楷每一笔横折都带有短小的鱼尾,嘉懿说她这是自修成了鱼尾楷。
徐林将征兵的名簿往嘉懿面前的长案上放了,又退下来站在一旁候着,嘉懿先粗略的将征兵名簿上的名字一一扫了一遍。随后将其合上了,“已经招收了四千八百多人,不错。剩下的一百多人多加宣传必然是能在大朝会之前完成的。”
“对了你给我留一个空缺出来暂时,这个名额到时候本宫让金云争补上。这小子成日里混吃等死年纪不大,却小日子过得倒是比谁都潇洒还竟给本宫在外面惹事招仇恨。”嘉懿此前还说过要等金云争这次下场考砸了,才把人丢进军营的。
可是她这个表弟啊素来就不是个好学的,为了不让自己揪住他小辫子,指不定到时候要做一些什么事来。因此嘉懿提早就已经给舅舅永宁侯打好招呼了,等秋闱结束不论考过没考过,都要让金云争到泥泞里淌水试一试这吃苦的滋味。
嘉懿的话徐林不知该怎么接,因而他只在底下听着嘉懿的安排,末了嘉懿还给他安排了一个任务便是挑十来个身手好的羽林军,晚膳前到揽月殿来一趟。徐林不知嘉懿要做什么但她是公主,嘉懿的吩咐徐林知道自己只需要照做就是了。
下午嘉懿就在揽月殿处理公务了,期间沈明徽让人过来打听过嘉懿在做什么,听说嘉懿在忙着处理公务,沈明徽也没过来打搅,自己在映月轩和沈七下棋打发无聊的时间。申时初,揽月殿那边有小太监带了嘉懿的话过来请沈明徽过去。
来了揽月殿沈明徽才明白嘉懿何以要将他的住处,安排在旁边的映月轩。从揽月殿可以一览无遗的将映月轩看个分明,揽月殿在高处周遭都种上了一些翠竹和小叶青檀,从映月轩看过来只能看见依稀若小山一样高耸在水面上的景色。
沈七推着自家公子进了揽月殿内后,就见晋阳公主起了身过来:“本宫有事和你家公子商量,沈七你去外面给红袖帮忙去吧。明徽走,我们去书房说。”
“什么事呀?”
嘉懿:“我刚知道一个有关你母亲的消息。你先别着急,等我拿给你看。”她推着沈明徽来了书房到书案前停下,去了书案后面的架子上取来了一份刚刚拆开看过了的信。她把信纸从信封里取出来递给沈明徽,说:“你娘并非病故。”
“?”沈明徽两眼怔愣住随后马上看起了手里的信,他在看的过程中,嘉懿也在和他解释:“你娘也并不是谢家人。你娘是东海国镇西侯谢涛的女儿。”
嘉懿让叶翀去调查沈明徽的腿伤时,也曾叮嘱过叶翀注意谢家的动向。她刚才收到的这封信是很早之前,就被嘉懿派出去调查沈家的探子传出来的,其实在选驸马之前嘉懿已经安插了眼睛在沈府。至于谢家那边,也是安排了眼线过去的。
沈明徽的生母谢氏出生的那天,东海国镇西侯夫人怀着身孕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庙里吃斋。下山前下起了滂沱大雨,侯夫人一行人便只得在庙里暂且住了下来,这一场雨一下就落了三五天。第五日雨小了,庙里又来了一个月份不小的妇人。
侯夫人与之初初见面便觉得彼此投缘,加上二者都是身怀六甲又身边带了两个孩子的,因而明明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却因为有相同的话题而很快熟络起来。适逢那时东海朝中内乱,新帝登基地位不稳,忠君之首的镇北侯也遭人暗算。
侯夫人留在庙里与这位新朋友一见如故,于庙里某一亭苑赏花时,遇到黑衣人行刺。两人一路逃命奔走和孩子们失散,所幸的是庙里的僧人很快赶到,将孩子们都护下了。而侯夫人和那名妇人引着杀手们无意中进了深山,情势实在危机。
就在即将被黑衣人追上时,那名妇人却挺身而出和侯夫人互换了衣裳,将黑衣人给引走了。等后来侯夫人等来了镇北侯的人,带着手下找到那名妇人时,对方已经将黑衣人给甩开了,不过她自己的情况也很不好,肚子阵痛要早产了。
侯夫人恰也在那个时候动了胎气,当夜里两个妇人在同一个房间里声嘶竭力地要把腹中的孩子生下来。可最后那来历不明的妇人休克晕了过去,她生下来的那个孩子生下来就是个死胎,侯夫人这边虽也是早产,却平安生下了个女儿。
侯夫人思来想去出于报恩的目的,把自己和那位妇人的孩子掉了包。此后镇西侯对外就直说自己的夫人在庙里遭了杀手暗算,失去了腹中的孩子。而当初的那个被侯夫人掉了包的女婴,后来被那妇人带走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抚养长大。
女婴便是后来大燕朝谢氏一族长房嫡出的大小姐,十七岁时嫁入沈家成为沈氏掌家主母的谢氏。谢氏嫁入沈家的头三年里,与沈志远如胶似漆恩爱非常,夫唱妇随出双入对极是让人艳羡,乾元帝与金瑛娘曾说过沈志远夫妇是神仙眷侣。
谢氏初初有喜时沈志远更是忙里忙外,不管什么事都不让谢氏亲自动手,就算是吃茶喝汤也是沈志远亲自服侍。沈府老太太为此也曾多次提点谢氏,说她应该做好一个贤惠大度的妻子,既不能伺候丈夫了,便不要时刻将丈夫捏在手里。
谢氏的身世被揭穿起源于沈老太太的寿宴,沈家老太爷的生意遍布东南西北。
沈老太太过寿宴那天沈府来了一个东海国的商户,一眼就将谢氏给认了出来,这事原本沈老太爷和沈老太太是不相信的,毕竟谢氏是谢家的大小姐这是洛阳城众所皆知的。可这个商人也正好是东海国京城人士,有缘见过几面镇西侯夫人。
谢氏的眉眼与五官都生得像极了镇西侯夫人,沈老太爷当下心中留存了几分疑虑,随后便悄悄派人去了谢家打听。当时的谢家大爷也就是沈明徽的外祖父,那会儿还没有继承家业,回忆起女儿的出生时发生的种种,便暗中着人调查。
于是一个被藏了十八年的秘密显露出来,谢氏是镇西侯的女儿,而他自己的亲女儿刚一出生就夭折了。究竟是自己视若珍宝娇宠了十几年的女儿,谢府的这个秘辛就此被谢家大爷压下,对外也从不允许知晓真相的人乱嚼舌根,否则便杀。
沈明徽还未出生,便已经有好些个多嘴多舌的奴才死在了他外祖父的手里。
再后来不曾想的是沈家为巴结朝廷新贵,也就是孟家,联合之前那位认出谢氏的东海国商人揭穿了谢氏的身世。引起乾元帝的震怒和怀疑,他怀疑谢氏的初心怀疑起谢氏究竟是不是镇西侯,安插在洛阳的探子,这正好是沈家人所希望的。
毕竟若是皇帝对谢氏起了疑心,无论事实真相究竟如何,谢氏终归是不能留下来的了。沈老太太开始以各种理由邀请孟氏到沈家去玩,“探望表姐”的孟氏成日里围绕着谢氏,经常会与沈志远见面,她知晓这一切,谢氏却被蒙在鼓里。
直到谢氏生产那日孟氏进产房探望过她,告诉了她一切,告诉了她这些日子以来谢家是如何在冰火两重天的日子里过生活。告诉了谢氏她的真实身份,还把自己即将取代她成为沈志远的妻子这件事说了,她是一个极度有自信的女人。
谢氏难产后身体衰弱非常,尤其是从两位兄长口中得知自己的确不是父母的亲生骨肉后更加难过。月中没坐好落下了旧疾,此后她变得沉默寡言与沈志远动不动就争吵,沈志远身心疲惫与谢氏分居,谢氏住在小楼里一病就是三年之久。
谢氏真的病了那么久么?不是,是沈老太太在谢氏的药里添了手脚,导致谢氏生产后身体疾速虚弱衰败下去,以致于有一段时日连床都下不去。谢家派了人过来探望谢氏和孩子都被沈老太爷给挡了回去,就是不让谢家人和谢氏见上面。
谢氏的两个哥哥在朝中遭人设计,牵连进了一桩科举舞弊案,有心人以此为据屡屡在朝中弹劾他们二人。再后来就是下狱由大理寺主审,接下来的一切都如孟家和沈家想的那般,昔日的望族谢家倒了。谢氏的父母兄长都离开了洛阳。
他们不是自己想要离开的,而是被赶出洛阳的。
沈明徽眼眶湿润了,他从不知道原来他娘并不是故意不看他,而是她被囚禁在小楼里连声音都被毒哑了。嘉懿等他哭够了再递给他一张手帕,这个时候她知道自己应该保持缄默,无论沈明徽迁怒也好内疚也罢,她都不太适合出声打扰。
过了许久外边红袖又进来了:“启禀公主,徐将军安排的人到了殿外了。”
“我出去看看,你先好好冷静一下吧。”嘉懿说着便要出去。
沈明徽忽然伸手拉住了她,说:“嘉懿。”
“怎么?”
“我要站起来!我要报仇!我知道,你能帮我的对吗?”
嘉懿粲然一笑,说:“是,我能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