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冤案,注定不能翻案。
还好张占广下手不重,否则他俩至少得断条腿。两人清楚,张占广有异于常人的剽悍和强壮,有次他不慎将拖拉机开进了小池塘,半个机头陷到淤泥里,这家伙情急之下脱得赤条条地跳到池塘里,单人独力将整个机头抱了出来,惹来全村人惊骇不已。
因此,就张占广的勇力来说,本次他对两人的施力不过是挠痒痒。即便如此,张小强和张大强两人还是在街上躺了半天才起来,细嫩的胳膊和大腿上留了一大片淤青。两人不敢告诉父母,即使告诉他们,不过只换来他们“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之类无聊的废话。不仅如此,他们一定还要以憎恶恼怒的言辞置疑他们两个,没事在哪玩不好为啥非要跑到人家菜园子里,该!
对村里人而言,张占广是个狂暴的野兽,能不惹还是不惹为妙。
两人刚从地上爬起来扑打掉身上的白土,张祖昌握着一只带钩的铁条出现在胡同口,他瞥了一眼两人,急匆匆去了张小强家,不一会儿他和张小强的父母一块出来了。
“走,你们两个跟我们去东坡开棉花苗。”与两人擦身而过时,张祖昌挥手对他们说,接着白了一眼他们的背后讥诮道,“你看身上的土,没事上哪蹭的,都快成土驴了。”
毛驴喜欢在尘土里打滚,越细密越厚软的沙土越喜欢,打几个滚后再喷个响鼻儿相当解乏,不啻于人类洗了个热水澡。“洗”完之后,浑身沾满了厚厚的沙土,被人诟病为“土驴”。听到长辈的讥诮后,两人互相望了望后背,发现后背沾了不少于打滚后驴身上的土,可不是“土驴”是啥!
两人嘻嘻笑了,笑完后跟在长辈后面去往东坡的棉田。
春风很暖,阳光明烈,又有塑料薄膜的覆盖,棉花苗因此出得又齐又快,每棵幼苗倔强地向上生长着,紧紧抵住了薄膜,撑起了一把把小伞。这种情况下必须尽快把它们从“伞”下解放出来,否则一个中午过后,阳光炙烤着薄膜产生高温,就会把幼苗烙萎,长得越高生命力越旺的死得越快。
这也是棉农如此着急去开苗的原因。一行五人脚下加快,不一会儿来到东坡棉田里。这里的“东坡”,当然不是北宋的词家苏轼,而是村庄东边的田地,叫东坡;南边的田地叫南波;北坡、西坡也是如此。
找着了自家地面后,几个人蹲下身开始忙碌起来。只见张祖昌的拿小铁钩,精准插入一把“小伞”的一侧向一旁一拉,豁开一道口子,再向自己的方向一拉,再转个圈,钩头挑动幼苗的叶片使之完全浮出薄膜之外,原先紧绷的薄膜落下,幼苗探出头来,在微风中瑟瑟飘摆,像极了赤条条跃出春水后的少年抱紧了肩膀,然后被暖阳晒干接着绽出微笑。
张小强两人没有小铁钩,张祖华走向田边的沟渠里为两人各找了一根粗细均匀的陈年棉柴棍,将一端掰尖便成为一把上好的开苗利器。
他们干得很认真,避免伤害幼苗,也干得很快,天未及晌已将棉苗尽数开出,并顺手拔净了野草,再回头望去,棉苗行成行趟成趟,枝叶黄绿相间,有如一排排列兵。张祖华蹲在堑沿上,掏出烟卷与二哥张祖昌分享,随着青色烟雾在田间缭绕随风而去,大家的疲惫一扫而光,尽皆满意地笑了。
“走吧,家去吃饭。”张祖昌将烟头吸得几乎捏不住才扔在地上踩了一脚,随后吐了口唾沫站起身来说。
他的话宛若命令,所有人站起身来随他走去。
经过另一片棉田时,张小强看到窦淄博一家正在开苗,他父母和妹妹窦燕儿每人一垅向前推进,距离张祖昌他们经过的田头不过十米远,窦淄博的父亲抬头向张祖昌他们望去。
“你们已经弄完了么?”窦淄博父亲微笑着打招呼道,“这么快。”
“地少人多弄得快,”张祖昌言道,“快晌午了,难道还不家去么?”
“弄完了这点儿就走。”窦淄博父亲言道。
此刻,暖风微醺,令人舒爽惬意,张小强一行人轻松地迈着方步越过沟堑。此时,窦燕儿似乎累了,在父亲打招呼的同时顺势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薄薄的绸料衣衫在春风中飘摇,修塑出她青春的玲珑曼妙身躯,随着春风递送,一阵少女的体香由南向北飘飘摇摇,悠悠触动张小强的嗅觉神经。
好香!
那香味不似果香,比果香多了缱绻;不似汗香,比汗香多了微甜;不似皂香,比皂香多了柔软。那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一晃而过,再不可捕捉,让张小强久久为之回味,使他弱小的心脏跳动了好久,铭记了一生。
因为在小学时受到过窦燕儿的奚落,他至今仍不喜欢她,她也早早辍学,两人几乎没有交集,张小强对她的丝丝憎恶仍缠绕在心间。可是今天他蓦然嗅到了她的芳香,把他心底里缠绕的丝丝憎恶冲刷殆尽。
原来她是这样的女孩儿!尽管她的面孔看起来并不算漂亮,而她的整体,在张小强的内心却神圣起来。
这种芳香,张小强之后再没闻到过。
张小强走过后,竟想再倒回去多感受一会儿,却被张大强粗暴地推走了,“干嘛呢!磨磨蹭蹭的,还走不走了!”
看来他没有闻到这种芳香,张小强幸运地想。张小强不想告诉他哥闻到了莫名的芳香这个意外的喜悦,不知怎的,就是不想跟他分享。
在棉苗开完之后的这个春天里,张小强家周围的邻居办了两件喜事,一件关于孟乔,一件关于陈青,他们两个在这个春天里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张小强之所以记忆犹新,因为陈青家在张小强家斜后面,仅距离一街之隔,因为孟乔的新娘便是张小强的顺姑家的大女儿,他都观过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