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张小强美美地睡了一觉,直到中午才醒来。吃罢午饭,他换上拙重的棉袄、绒裤和棉鞋,在家里独自呆了一会儿,转身出门去了水库。三九寒天把水库与边岸凝成了一个整体。水库上的冰有半尺厚,踩上去铿铿作响,如履平地。
整个村西部空无一人,唯有张小强一人踩在冰面上玩耍。滴水成冰的天气,谁也不会离了遮风蔽雪的小屋,跑到冰天雪地里徒受折磨。在别人眼中,张小强就是个傻子。在张小强心中,他觉得这方静寂无人的天地,恰是上天的慷慨赐予。
张小强边在冰面上玩耍,边思考着人生。
冰面晶莹透明,鲜绿的水草隔着厚重的冰面仿佛依然在生长、在呼吸,它们吐出的气泡被牢牢封锁在冰层里,凝成一座剔透却因瑕疵而绽放灿彩的水晶宫。
张小强蓦然发现,沿岸的冰面下有鱼儿在游走,不乏巴掌大的鲢鳙。一缕贪念骤起,催促张小强转身跑回家中,不一会儿返回冰面,手里提着一把大铁镐。他站在岸边,踩着冰面疾速行走,边提着铁镐铎铎敲击着冰面,水底的鱼儿受到震动,不少鱼儿涌到岸边,在冰层下疾游。
张小强扬起铁镐,狠狠砸向冰层,冰面急遽塌陷,挤压着水底,不幸的鱼儿被挤扁在塘泥与冰层之间。他扬起大镐,破开鱼儿周围的冰层,下手掏出碎冰,将沾满黑泥的鱼儿握在手中。收入塑料袋之后,继续追逐另外的鱼群,乐此不疲。
或者一个多小时后,张小强精疲力尽,提着满满的收获返回家中。
“朝巴孩子,”一进门,张小强他娘便数落着,“这大冷天不好好呆在屋里,这么半天去哪儿了?咦?这是什么?砸鱼了?……唉,没事儿砸这些玩意儿干啥呀。”
“冰冻的鲜鱼,这可是刚刚出水的,”张小强道,“好不容易才砸到的,今晚上做做吃了吧?不花钱的东西,算是打打牙祭。”
“我才不做那东西!”李芹撇嘴道,“不愿意拾掇鱼儿虾的,满手腥臭让人恶心!”
“为什么不做?这有啥腥臭的,别人做了你又不是不吃,”张小强十分不满意,事隔半年没见,今早上才刚刚返回家中,自己又千辛万苦砸到这么多鲜鱼,而自己的亲生母亲竟然不能满足自己这小小的要求,他的语气里不和谐起来,“你也不看看我大强哥的娘,洪洋娘,我身边所有的伙伴的娘,即使他们捞回一个小鱼丁儿,他们的娘都舍不得扔掉,二话不说主动做了给他们吃……你就为什么不做?”
“吃是可以,煎也可以,但我不洗鱼,”李芹道,“要是有人给洗干净了,我才给做!”
听到这番言语,张小强不再多说什么,之前积累的种种不美好的回忆一股脑地涌上心头,令他气愤填膺,他的脸由刚踏进屋门的兴奋红热转为水库内冰面的冷酷,他甩手将铁镐扔出屋外,将盛鱼的袋子扔到屋外,袋子散了,尚存活的鱼儿在冰冷的院子里活蹦乱跳着。
“不做散伙,去他娘的!”张小强怒道。
“你这孩子,简直就是个火爆将军,咋说扔了就扔了呢!”李芹埋怨着,也不管张小强气呼呼的冲进屋子里面,冷冷地坐在桌前,而是望着外面活蹦乱跳的鱼儿转瞬间便被饥饿聒噪的鸭子们包围啄食,“你放那儿就行,等你爸爸回来了,他给洗干净了,我再给做也可以啊,常言道,‘吃了不疼瞎了疼’,你咋说扔了就扔了,……”
但她倚着门框无动于衷。相对于“吃了不疼瞎了疼”的疼惜感,她实在不愿意弄腥自己的手掌。
当夜幕降临,张祖华在外玩够了不得不回家吃饭时才返回家中,李芹才将他堵在门口指着院外的地面道:“看,你的儿子好不容易在水库上砸了些鲜鱼……那可是鲜鱼啊……你快捡进来拾掇拾掇吧,拾掇完了我给做做。”
“谁屑拾掇那些烂东西呀!”张祖华推辞道,遂望了一眼残锅冷灶,中午泡上的脏碗仍未刷洗,随即皱眉道,“我就纳闷了,你整天在家干啥!都天多咱了还没做饭!”
“你呢?”李芹反讥道,“你整天在外干啥呢?一个大老爷们的,天天忙得不着家,可就是拿不出一分钱回来,你到底在干什么呢!”
“妈逼!”张祖华吼道,“你到底做不做饭!”
“做!”李芹道,“只要你将院子里冻成干的那些鱼给拾掇洗净喽,我就开始做。”
张祖华又要发作,但转身望了望院外,似乎也想吃顿鱼鲜打打牙祭,于是边嘟囔着走出屋外:“鱼在哪里?我看看有几条啊,够吃的么……咦!妈逼这是啥!你过来看看这都是些啥!”张祖华指着院外地面上沾着泥土的污状物叫道。李芹听到后转身走出屋外。
“咦?”望着地上的污状物,李芹也发出慨叹。
张小强辛辛苦苦砸就的数尾鱼鲜,条条都千疮百孔,被尖利的鸭喙啄去了鱼眼、鱼肚,被糟蹋得一片狼藉,已经无法拾掇了。
“这就是你说的鲜鱼?”张祖华不无嘲讽地对着李芹道。李芹也摇摇头。“算了吧,今晚活该吃不到鲜鱼啊。”李芹最后望了一眼七零八落的污状物,一转身轻轻巧巧回到屋内,“还是熘玉米窝头烧麦仁汤吧。”
张小强心头的愤怒就甭提了。
当晚,张小强赌气未吃饭,在他娘掀开大锅之前,忍着饿得咕咕吼叫的肚子一转身走出家门,找他哥哥张大强玩。
张大强早已经吃过了饭,一家人正坐在屋子中间喝茶聊天。见到整个大家庭中的大学生到来,俱起身热情地招呼。在一阵寒暄过后,张大强带着张小强走到隔壁的三间新屋子里。
“现在我天天在这睡。”张大强对张小强说。张小强望望水泥的地面、一张木搭的大床,简易的桌子,还蛮是那么回事。不一会儿,大门响动,有几个张大强相好不错的哥们来到家中。张大强取出扑克,几人围坐开始游戏。
正游戏间,大门又被敲响,张天津、张占朋、窦峰满脸带笑,兴冲冲地走进屋子。
“小强,回来了?”窦峰热情地笑道,“今早上回来的是吧?我们听说你回来立刻就找你来了。”
消息传得还真快。张小强心说。
“嗯,今早上回来的。”一整个晚上的鲜鱼事件令张小强仍未回过神来,冷冷地回答道,也未起身相迎。仿佛因为几个人的到来冲散了他的牌局而不开心。
张大强起身,让前来的几人加入扑克游戏,在你争我夺的游戏中,场间再次响起欢声笑语。时间不觉延至夜深,几人起身离开。
当张占朋和窦峰离开后,张天津叫住了张小强,瞅瞅四下无人,他诚挚地对张小强说:“小强哥,你今晚是怎么回事?怎么表现得爱搭不理的?窦峰挑你理了,他说你极不热情,没有半点哥们弟兄的样子。”
张小强想了想,承认自己的确做的不对,想到当晚的鱼鲜事件,再听着自己肚子咕咕的喊叫声,没有多解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