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张大强感到很不安,第一他不上班,第二他是三叔张祖庆去世后当“孝子”的第一候选人,要为三叔“指路送行,西方大路安然去”的。要知道,当孝子在名义上是可以继承许多东西的,因此他觉得尽量想避免陪床,但又必须争取些什么。
“大家都别争了,”张大强道,“你们大家都很忙,上班的上班,做买卖的做买卖,都离不开身……还是我来陪床吧,也就几天的事儿,照顾老人是应该的。”大家沉默,再无人主动争取。
之后的几天,张大强陪在医院,张小强和张海没再照面。听说外甥尚义平去医院替了张大强一天,二姑张祖玉的大女婿王玉堂去替了两天。张小强均不在意。一来,他没有沽名钓誉的习惯,二来,他也根本不稀罕三爷的钱财,在他看来,三爷手里即使有十万十,那也是他的,自己跟这毫无关系。三来,他故意将机会留给哥哥张大强,以便有充分的理由支持哥哥获得继承三爷钱财和房产的资格。
毕竟是亲兄弟,他不想三爷的财产落在他人之手,全部落在哥哥手中最好,之后一定会竭尽全力促成三爷的财产跟哥哥张大强的对接,并摒除别人对三爷财产的争抢,也算是对哥哥的助力。
所以陪床的事,就让他们折腾去吧。
十天后,张大强在医院彻底呆够了,无所事事、百无聊赖的生活让人精神有时低迷,有时疯狂。张大强在楼梯角落里抽完烟回到病房,看三叔的脸色红润闪光,出院应该已没有问题,但看来三叔张祖庆却没有一丝要出院的意思,似乎在医院里生活得很幸福。张大强不好意思开口。
又挨了两天,三叔还没有任何出院的意思,张大强有些崩溃了。他试探着问三叔:“三叔,你觉得怎么样?”
“还不大行,”三叔张祖庆摇头道,“有时起床还有点儿心慌,有时也有点儿头晕……”
“那可能是你长时间躺在床上的原因吧,”张大强道,“你可以下床多走动走动,这样就不会头晕了……我看你脸色红润,应该是好利索了,要不……咱们出院吧,医院再怎么好,也比不上家里。”
“恢复得行不行你我说了不算,”张祖庆道,“得医生说了算……到现在为止医生还没说啥呢,咱们怎么能着急呢!再说了,既然治就要一并治好,另到时候急着出院,到家之后再犯怎么办!”
张大强无语,他心说人家医生着急什么,倘若不是病房人满为患,医生希望你最好一辈子都住在医院里。但这话他不敢说。这时他的电话响了,是妻子常明芬打来的,张大强看看张祖庆,疾步走出病房接起了电话。
“咱三叔还不行么!”常明芬在电话里叫道,听语气十分焦灼,“都十几天了,还不出院,也没个人替替你,咱们家究竟还要过日子么!”
“你小声点儿,”张大强道,“你跟我发的什么脾气,是老家伙不说出院,医生也不催促,我有什么办法!况且,老家伙本着医生不开口这条,坚持认为自己还没好利索。”
“那你就主动问问医生,”常明芬叫道,“天天在医院陪着他,不能干活赚钱不说,家里还两位老人两个孩子,我也快累煞咧……你就不会动动脑子,问问医生情况到底怎样,要是没什么大问题的话,向医生要求出院不就行了么!难道,你想在到处都是破八四味道的医院里住一辈子么!”
“你才住一辈子!”张大强叫道,“说得好像我愿意来似的!好的,我下一步问问医生,看看医生怎么说。”
“快去,”常明芬道,“你再不回来干脆离婚散了!”
“你敢!”张大强笑道,他知道媳妇偶尔也会开句玩笑,“再说了,就你那样儿的,除了我之外,有屑要你的么!”
挂断电话后,张大强百般踌躇,手脚冰凉,心下不停打哆嗦,在这方面,他跟张小强一样,归根结底,就跟张祖华一样,同样是搬不到台面上的主儿,哪怕平常嬉笑怒骂、大吹大拉可以,一旦遇到正事,心先萎了,精神塌了一半。
“妈的,”张大强躲在楼梯角落里给自己打气,“不就是找医生问句话么!”他连抽了两根烟,深吸了几口气,终于鼓足勇气来到护士站,对着柜台后的一位女护士道:“医生,我问问,我们病房的病人情况怎么样了?可以出院了么?”
“我是护士,”柜台后的女护士抬头道,“只负责打针送药……你要问病人情况,能否出院,你得问医生,只有医生说了才算。”
“哦,”张大强这才明白,“那医生在么?”
“这个点儿,”护士抬头望望墙上的石英钟,“应该不是在手术,就是在办公室……你去办公室找找看看吧,就在那里。”护士伸手指向走廊中部的一间办公室,“上面写着‘医生办公室’的就是。”
张大强哦了一声,向走廊中间走去。“医生办公室”门关着,张大强欲要上前敲门,但举起手却放下了,踌躇半天退了下来。“明天查房再说吧。”张大强暗道,于是又走到楼梯角落抽了一支烟,定了定神,带着一身烟味走进了三叔的病房,理都未理三叔张祖庆,打开电视看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一大批医生护士进入病房查房,一阵忙乱后,主治医生询问了张祖庆的情况,张祖庆频频点头说治得不错,对医生百般感谢。临走前主治医生嘱咐他一定要下床走动走动,对病症的恢复有好处,然后,一群医生护士簇拥着主任走出病房。
张大强在身后一挥手,想要问医生一声,但医生已经走出门外。张大强转念一想,当着三叔的面问这事儿未免不妥,于是跟出门外。当他想喊住主治医生向他问一声时,医生和护士们已经走进了另一间病房。
“再说吧。”张大强张了张口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