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刊上的这则消息,很快引发了一些荷兰的应激反应。
几乎伴随着报刊刚刚出炉,阿姆斯特丹的股交所就出现了一系列的震荡。
如果这个消息正常传来,是不会引发股交所震荡的,因为这是很远很远的捷克发生的事。
可刘钰不怀好意地加了下战略态势的展望,说法国的驻奥属尼德兰军团,不再需要做预备队了,那么法国人会不会打进荷兰,那就难说了。
荷兰人民不免人心惶惶,但是没什么用。无组织的百姓,一团散沙,没有力量。
而有力量催动他们、组织他们、亦或者利用他们的几方势力,此时都不想利用这群乌合之众。
刘钰不想,因为他在等普鲁士退出战争,休养生息。
奥兰治派不想,因为他们推断不出来普鲁士因为骑兵全送了而不得不退出战争,所以局势如此恶化,上台纯粹是脑子与猪互换了。
摄政寡头议会派也不想,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执政派,做什么都是错的。
在报刊上写完这篇战略分析后,刘钰事了拂衣去,沉寂了一段时间,那份补贴的黄色小报再度恢复了原本的风格。
等待普鲁士那边消息的时间里,刘钰主持了去年就开始邀请各路大神的“科学研讨会”。
开幕式上,他化用了导师在中学毕业时候的论文,面对着聚集过来的各路此时的学术大神,声情并茂地做了致辞演讲。
历史承认那些为共同目标劳动因而自己变得高尚的人是伟大人物;经验赞美那些为大多数人带来幸福的人是最幸福的人;宗教本身也教诲我们,人人敬仰的理想人物,就曾为人类牺牲了自己──有谁敢否定这类教诲呢
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福利而劳动的职业,那么,重担就不能把我们压倒,因为这是为大家而献身;那时我们所感到的就不是可怜的、有限的、自私的乐趣,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百万人,我们的事业将默默地、但是永恒发挥作用地存在下去。
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
他将能为人类福利而劳动的职业,狭窄地定义为科学研究和数学,不过他真正想要拉拢的只有“数学”。
此时数学之外的东西,对他实在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大顺这边另起炉灶搞出了一套自然哲学后,数学就是最大的短板。
以诸侯聘诸侯、而去掉了礼法尊卑核心的礼节,彰显出大顺这边对科学的重视;这篇关于人们在从业选择上的演讲,诉说着大顺这边对科学的尊重。
之后的几天,各种各样的或是关于化学、燃烧需要氧气之类的小实验,也是显得好像大顺这边科学水平极高一般。这时候还在争论有没有燃素、到底是引力还是以太,这些数学之外的自然科学,很能吸引这些大神的目光。
科学研讨会的最后,这些此时科学界和数学界的顶尖人物,在刘钰的倡导下,做了这么几件微小的工作。
组建了一个名为“无国界数学与自然哲学同盟”的组织,吸收会员。
统一了数学符号,让各国乱糟糟的数学符号达成了一致,并提议日后新的数学符号,由该组织讨论统一。
由刘钰出资,创建一个汉语名为格物、欧洲名为自然哲学与数学的杂志。
每年会派船只往来欧洲和中国,将最新的成果刊印出来发表在这份杂志上。鉴于刘钰带来的一些“科学成果”质量颇高,杂志的最终审稿和定稿权,一半在京城科学院,另一半由欧洲的组织内成员审核确定。
以及组织内的一些物质奖励、新会员入会规则、入会仪式等等,弄得跟共济会似的。
当然,除此之外最大的成果,就是聘到了以欧拉为首的二十多人的数学家或者天文学家的外籍院士、或者副院士。
看似两个职业,其实也差不多,这年月凡是天文学家,数学绝对都是顶尖的。这也是大顺这边能够尽快补足短板的最好结果了。
这些决定前往大顺的京城科学院的外聘院士们,暂时就先安顿在了阿姆斯特丹,为了彰显对他们的重视,给了极好的物质条件,也让他们尽快将老婆孩子弄过来。
等到明年季风一起,就会派船先把他们送回大顺。在这里逗留的半年,正可以让这些人进行一些学术讨论,反正刘钰这边出点钱,吃喝用度这些人也花不了几个钱数学家最省钱,两麻袋草稿纸就够用了。
这场研讨会注定要载入史册,众星云集。
但于此时的欧洲,不要说大新闻,就连个小浪花都算不上,不管是百姓还是王室宫廷,没有几个人关注在阿姆斯特丹举行的科学研讨会,而是都在关注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的战局。
正式会议结束后,大部分与会人员都没有离开,而是在阿姆斯特丹进行着一些学术探究。这年月,交通不便,很多人都是彼此闻名、看过彼此论文,但没见过面。
终究日子都过的紧巴巴的,没机会聚在一起。
没钱呐。
柏林科学院穷的靠卖日历挣钱,莱布尼茨死前就做了安排,从腓特烈二世他爹那,求来了“日历专卖权”,一群顶尖的数学家,每年的经费很大一部分是靠搓日历搓出来的。
俄国科学院乱哄哄的政局下数年没人关心,彼得大帝一心追赶,他老婆也算是继承遗志把科学院落实了。可到了安娜女皇的时代,这是个标准的德国容克地主婆,认为科学不过是毫无意义的诡辩,锦衣卫和东厂横行,自是没什么经费。
法兰西科学院以及上级机构,法兰西学会,那是科尔贝尔努力建起来的。后世黑命贵的时代,科尔贝尔的雕像被推倒;而此时,科尔贝尔的名声也很不好,荷兰恨他的关税保护政策、英国恨他的舰队发展计划,法国富裕农民恨他制定了最高粮价、法国贵族恨他对贵族的铁腕风格、法国小生产者恨他的标准化标准、法国教会恨他没收修道院地产又对新教徒宽容,以至于死的时候,下葬那天都是偷偷把尸体运出去的。他一手支持起来的法兰西学会和下属机构法兰西科学院,此时的物质待遇也就可想而知。
至于再其余的国家,更不用提。
科学家、尤其是数学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也都缺钱。
刘钰虽然嘴上也说什么“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但是也是真的舍得花钱,这些人在阿姆斯特丹有吃有喝有钱拿,还能见一见神交已久的圈内人士,亦能探讨下大顺这边的“先进”科学成果,当真是如鱼入水,日子过得相当惬意。
白天刘钰就换上一副热爱科学、科学将为全人类带来福祉的面孔;晚上就蹲在密室里,和几个心腹人讨论着荷兰政变的事,该花钱雇佣哪些人在什么时候引头做什么事。
这两幅面孔,就这样并行不悖、昼夜交替到了六月二十二号。
这一天一早,北边安排的一些人就传来了消息,奥兰治家族的庄园里,前日忽然多出了一些人去拜访。
那些人拜访之后,奥兰治家族的庄园也向外派出了一些马车,似乎是在传递什么消息,很多奥兰治派的人从七省各处陆续到了奥兰治家族的庄园。
派出去监视的人,只能拿到这样的消息。
至于去拜访的人是谁、说了什么、那些被召集过去的奥兰治家族的拥趸在讨论什么,他们一概不知。
总之,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得到这个消息后,刘钰如同往常一样,吃过早饭,就要去和那些各处来的学者讨论一下关于燃烧“到底是波义尔的燃素说正确”,还是“大顺年轻学者的阳气说正确”。
他准备复刻一下历史上俄国科学院第一个本土籍院士罗蒙诺索夫的经典实验金属在非密闭空间中加热会增重、但在密闭空间内加热容器和金属总重并不会增加。
似乎,和前些天的日子基本一样。
但在临去之前,还是做了一些和往常不一样的事。他找到了康不怠,告诉他,之前的谋划可以开始了。
早已写好的、煽动愤怒情绪的文章,已经准备就绪,就在明天的报刊上全文发表。
早已经雇好的“演员”,也已经准备就绪,一旦报刊出版、文章传开,这些“演员”们就要表现出极大的爱国热情,痛斥摄政寡头议会派的无耻,以及他们对祖国毫无尊重、无视国家尊严的卑劣举动。
早已经找好的“高级演员”,他们重病缠身,活不了多少日子了。如果他们在合适的时候、以合适的方法“我以我血醒荷兰”,那么他们的妻子、儿女,将会获得一笔数量不菲的金银,并且会有人安排他们的子女妻子,前往美洲殖民地生活。
早已经找好的“特级演员”,将在几个重要城市的中心地带,做一场关于“黄金时代和奥兰治家族”为主题的演讲,想过去、念今朝,高举恭迎奥兰治派归位的旗帜,造成一种众望所归的气势。
这一切,都有预案。而刘钰,一如从前,淡然地和那些学者们,去讨论燃烧的本质,去继续那“最能为人类福利而劳动的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