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的,你们该吃吃,该喝喝。”
见众人都放下了筷子,赵弘生教授抬起手指了指桌子上的饭菜,微笑着说道:“现在社会上不都说光盘行动吗?桌子上的饭菜,千万不能浪费啊。”
几个人一听,复又拿起了筷子,继续吃,继续喝。
“那时候,我读过的外国诗歌不多,而且读的都是中文译本,即便如此,我也觉得英果和俄果的诗歌都堪称惊才绝艳。可是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同样是拜伦的一曲《哀西腊》,为什么马君武的译文和苏曼殊的译文出入那么大?难道翻译诗歌的自由度竟像写诗一样无拘无束?后来老师借给我一本英文原版的《拜伦诗集》,我从《唐璜》中找到了《哀西腊》那一节,与马君武、苏曼殊两人的译文对照一过,才知道译诗果然是一种再创作。”
“进入苏大后,我自恃读过几首大夏古典诗歌,对汉语的诗歌形式略知一二,如今又学上了英语专业,便打算把翻译英,美诗歌当作今后努力的方向。”
“可是啊,平静的心态忽然被一个意外的消息打乱了。”
赵弘生教授说到这儿,顾秋风等人不自觉地放缓了吃喝的速度,因为……转折来了!
“七九年春天,班上的一个同学忽然向大家通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说是系里有好几个同学正商量着要报考研究生。我当时很纳闷,因为大家本科还没毕业,怎么就能提前报考研究生了呢?研究生不是应在本科毕业后才能读的吗?对此,我将信将疑,觉得这与自己毫无关系,便没有深究。”
“可是新的消息不断地传来,有人说某某某同学已经向学校里正式提出报考研究生的申请了,还有人说某某某同学已经报上名了。紧接着又从中文系那边传来了类似的消息,说是经常到外文系来旁听的那个中文系的学生也决定要报考研究生了。我们班的同学也蠢蠢欲动起来,然而他们自己并不想报考,却一味地撺掇我去试一试。”
说起旧事,赵弘生教授忽然摇摇头,脸上露出了笑。
喝了口果汁,老教授继续说道:
“刚开始,我根本没有考研的念头。我不认为自己已经不用再念本科,就可以直接读研究生了。然而同学们不断地游说我,有人甚至用实际利益来引,诱,我,说研究生的助学金每月有三十六元,比本科生的多一倍,这使我怦然心动。”
“当决定要报考研究生后,我才发现事情远非想象的那样简单。首先报名的关口就难以通过,好在经过同学们的反复申请,学校方面总算是网开一面,说考虑到同学们的特殊情况,允许班级中的优秀学生提前报考研究生。”
“下定了决心,我又专门跑到教育厅去看了招生简章,选来选去,金陵师大中文系的“唐宋诗歌”方向吸引了我的注意。这个方向规定的五门考试科目好像也不难对付,只是指导老师唐榆焘教授却是素昧生平,我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曾写过什么着作。我那时以为所有的教授都是白发苍苍的,就想象唐教授也一定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先生。”
唐榆焘教授?
顾秋风听得一愣,哈,又碰到“偶像”了啊!
“正式复习的时候,距离研究生考试的日期只剩五十天。”赵弘生教授笑着伸出五根手指,“金陵师大规定的考试科目一共有五门,其中外语一门我不用再花时间来复习,正至则留待临考的前两天再抱佛脚,需要复习的只有三门专业课:一是古代汉语,二是大夏文学史,三则是唐宋诗歌专业知识。前两门课我不怎么怕,规定的参考书也曾看过,多少还存有一点印象,只要再借来温习一下就可以了。只有第三门不知道会考什么,我曾读过李白、杜甫、苏轼、陆游等人的诗选,还背诵了其中的大部分作品,但不知道会不会考到我没读过的诗人,规定的参考书有范况的《大夏诗学通论》和梁昆的《宋诗派别论》,这是我从未听说过的,苏大图书馆里也借不到,只好胡乱读一些可能有关的书来充数了。”
“那段时间,我有两件事要向别人求援,一是借书,二是请假停课。你们也许感到很疑惑,借书为什么需要别人的帮助呢?苏大的图书馆规定,学生每人限借三本书,而且还掉一本才能另借一本。而我需要的参考书至少有二十本,远远地超过了规定。班长知道此事后,立刻在同学当中征集了五六张借书证,并发动大家到图书馆去帮我借书。两天后,凡是苏大图书馆里所能借到的参考书都堆在我床头了,同学们的帮助,真是雪中送炭啊!”
“第二件事情更为难办。系里对我们提前考研并不支持,学校虽已同意我们报考,系里却规定报考者必须正常上课,否则以旷课论处。我估计了复习所需的时间,觉得要在五十天内读完二十多本书,光用课外时间是万万不够的。可是系里的规定谁敢违抗,我无计可施,便向任课老师提出请求,允许我在课堂上看中文参考书,并要求他们不要叫我站起来回答问题。老师们非常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我便身在曹营心在汉,每天都照常上课,但是对老师和同学们的话充耳不闻,只管埋头看我的中文参考书。而老师和同学们也对我视而不见,仿佛我是穿着隐身衣坐在教室里一样。至于课外的时间,我更是一分一秒也不敢浪费。”
“我记得,教学大楼有一扇侧门常年紧锁,门外的小平台成了人迹罕至的死角。我就把一张椅子搬到那个死角,一下课便跑到那儿看参考书,一头栽进李白、杜甫的古代世界。艰苦奋斗了五十天,终于把借来的参考书全都看了一遍,这才满怀信心地走上了考场。”
六个人谁都没有打断赵弘生教授的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