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障目却被他的话语几乎气乐了, 他的眼底流露出几点寒光,青年剑客轻轻伸出手,他毫不留情地掐着对方的下巴,让对面的人抬起头来直视自己。叶障目冷声问:“这就是你要我多看你的做法?”
宫九咬住嘴唇没说话, 有淋漓的血从他的唇齿间流下, 落到下巴上形成一道红得惊人的线。叶障目更加烦躁了:……这小孩是怎么回事?
放在对方下巴上的手向上移, 叶障目冷冷地说:“张嘴。”
一边粗暴地将手指塞进对方的嘴唇里。
宫九的表情瞬间呆住, 他的眼中露出了些许震惊,但很快被浓浓的欢喜所掩盖。他乖巧地按着按照叶障目所说去行动。但嘴巴只是张开个不太大的开口, 叶障目瞥到他那副蠢样,也不想多说他什么, 只是心中暗暗叹息,同时手指轻轻用力,将他闭合的牙齿掰开。
舌头并没有受伤。
叶障目紧皱的眉头终于疏散开。
他这才将手指收回去, 又认真地扫了一眼, 发现只是嘴唇内侧的皮肤被对方咬出了两个结实的齿印, 已经能见到内里鲜红的嫩肉。但是问题不大,养个一两天应该就能好。
叶障目头疼地觉得自己太大题小做了。他用丝绢将手上沾着的津液一点点擦去, 而后直视着宫九的眸子,一字一顿地严厉说道:“……你先给我把自己收拾好了,现在这幅模样真是……”
他没有将之后的话语说出口, 只是眉毛又一点点拧起。
仅仅是这般微妙的表情变化,就让这九天之上的月宫中人多了烟火气息。但这份让人烦恼的人烟气息啊, 只会令看见的人忍不住想要将手放在他的眉宇间, 将那皱起的‘川’字抚平。
宫九痴痴地看着叶障目:……真好看。
他面红耳赤地想:他为我而动摇起来的样子, 果然……非常、非常好看。
宫九纯黑色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雾, 他迷离而又贪婪地盯着叶障目, 喉结在不自觉地上下微动。在他失神将吐露什么话语时,他又猛地身子颤抖了一下。而后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这才想起叶障目说了什么。他依照叶障目所说,打量自己的扮相,很快便注意到自己究竟顶着一副怎样的模样。
在注意到自己的狼狈模样后,他脸上的血色立刻褪尽。他用一种极其厌恶兼杂不可思议的表情,不自觉往后倒退了一步——他竟然以这样的状态,在叶障目面前待了这么久!叶障目会怎样想他?
如果叶障目知道他的心里活动,一定会感到微妙地无言:你之前在我面前,又哭又闹,撒泼打滚,都没有感到羞耻,现在却会为衣着不得体而感到恼羞?
幸亏叶障目不知道宫九的想法。
不然他可能就会直接离开,而不是维持着长辈姿态,以堪称平和的态度向宫九递去一块丝绢。还贴心地侧过脸,不去看他打理自己的样子:“擦擦吧。”
叶障目的语气带着微不可查的无奈,以及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声。
宫九伸出手,他小声问:“你对我失望了吗?”
叶障目扶着剑,淡淡地问:“为什么。”
没等宫九生出些许希冀,剑士的下一句话犹如冰冷的刀子,一下捅进他的心窝:“我又没有对你升起多余的期望,那又为什么会有失望?”
宫九沉默了片刻,他拧紧手又放开,而后接过叶障目递来的干净丝绢,垂着眸擦拭身上的污浊。
他这时候的动作倒终于有些像个贵公子了——这人先是慢条斯理地擦干净脸上的泪痕与血痕,而后将丝绢小心翼翼地收起。过程中似乎是终于注意到湿漉漉的发,于是将手抬起抚了抚湿透的茂密发丝,手掌微微用力,磅礴的内力瞬间蒸干了头上的水汽。他随手将腰上系着的玉佩拽下,扯过上面的细绳作头绳,在将头发高束成马尾后,他摇曳着犹如瀑布一般的长发,又不在意地将玉佩随手一丢。
若是门外刚刚议论纷纷的姑娘们被放进来,此刻看见这公子哥恣意潇洒的一掷,说不定会立刻红了脸颊。这动作实在太过风流,太有少年意气了——
但叶障目只是定定地望着那块玉佩,他敛下眼睫,没说话。
那玉佩是晶莹剔透的浓绿色,打磨得非常漂亮,上面刻着一个“宫”字。叶障目看见这个玉佩,倒是想起了花满楼赠他的那块,上面写着“叶”的温润玉牌。两块玉佩在外形上如此重合,简直像是从同一个工匠艺人手里出生的一般。但叶障目的指尖轻微动了动,他没有说话。
他的思绪总是会随着远去的目光,飘向更加遥远的地方。宫九非常讨厌这种感觉。叶障目总是在思量着些他从未想过的东西,这时候的他会非常有距离感。
那是一种,没有人能触摸到他的感觉。
宫九下定决心打破这种感觉。他的喉结上下微动,这冷峻的公子握住了面前苍白,却透着一点点粉的指尖。在叶障目望向他的一瞬,他露出了个温驯的笑容,将叶障目的手贴近自己的脸庞。
他微微眯起眼睛,那是一种惬意而满足的神情,他仿佛身处梦境一般,轻飘飘地喊着:“兄长。”
“无论如何——你没赶我走,真是太好了。”
他黑得犹如夜空的眸子望着叶障目,里面充满点点星光。
这样的眼神能让常人动容。但叶障目见过真正的星辰,也看过耀眼的太阳。他一眼就能识破对方伪装在动人目光下的真实相貌,故而无动于衷地道:“把你自己打理好,等会再来见我。”
语罢,叶障目便再已忍耐不下去,拂袖离开。
宫九垂下眼眸,他又失败了。他狠狠地握紧拳头,血液顺着手掌滴落。可宫九没注意伤口,只是努力地平复呼吸,不让胸口翻滚的欲念露出一分半点踪迹。
他的眸子里投射出冷厉至极的寒光。这人犹如忍耐一般闭上眼眸,他想:我心有明月。
预想与月共沉沦,还需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
。
叶障目走回小亭时,叶孤城正坐在那闭目养神。
耳目灵敏的城主听见了剑客的脚步声,他侧过头,对着走来的剑客睁开眸子。
那双明亮的琥珀色眸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眼眸的主人问道:“可是想好如何安置宫九了?”
叶障目坦然地道:“不知道。”
不管是说话的内容还是语气,他都听起来理直气壮极了。罗刹剑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城主,内心却是有些苦恼的。他实在是对如同童磨一般的家伙没辙。而且宫九还是名义上的兄弟……秉承着能动手绝不多说话原则的剑士简直烦恼极了。打又不能打,这该怎么办?
“……”面无表情的城主此时脸上都增添了一点无奈,他望着叶障目,而后叹了口气:“那便让他住下罢。城主府还不置于连多添两幅碗筷都吝啬。”
城主闭上眼睛,按了按自己的鼻梁。他说:“……我会把他的住处安排得远些。”
在说这句话时,叶孤城的表情非常耐人寻味,那是一种不愿意多提,就就连想起来都会心梗的神情。
罗刹剑应下了:“好的。”
“你对住处有什么要求吗?你平日里一般不在这里太多逗留,我不甚了解你的喜好。”
“啊……”叶障目轻微地歪了歪头,“跟宫九安排在一起吧。这样的话,他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我也好制止他。”
在某方面一片空白,近乎单纯的罗刹剑理所当然地想:既然叶孤城会对此感到烦恼,那肯定是宫九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才是。制止不就可以了?
这位来者不善的客人是为他而来的,自然应该由他来处理。这是分内之事。
叶孤城:我觉得你可能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就是怕他打扰你……”叶孤城突然沉默片刻,而后他又释然:“也罢。你应该能处理好的。”
叶障目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管家还在一旁,见城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这老者微微躬身问城主:“那艘宫九带来的船只已经到了。是按常态处理还是?”
城主颔首:“一切按规矩行事。无碍。”
管家得到了命令,便安静地退下了。这偌大的小亭终于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叶孤城深深叹了口气,还未来得及为这片安宁高兴半刻,又听见远方鬼哭狼嚎的歌声。
叶孤城:……
他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叶障目:“有的时候,我真的非常高兴你的到来。可是更多时候,我会立刻陷入后悔——你的那些麻烦们,真是一个塞一个的头疼。”
叶障目不禁有些为城主的这句话感到莞尔。在叶孤城颇有些震惊的视线里,他露出了一个轻微的笑容来:“这样的喧闹才是理所应当的。因为……这本就是喝酒的时候啊。”
剑客俯下身子,将小亭桌上放着的两个酒盏斟满。他向叶孤城轻轻一碰,道:“陆小凤是个很好的人。他唯一的缺陷,就是好奇心太强了些。或许还要再加一个缺陷,那就是他的歌声太难听了些。”
“我不知道你竟然会对这样的人有好感。”
“我对生而知之者也并非深恶痛绝。”
“生而知之者仅是古书上的只言片语而已。你要是真的想举例,倒不如举个近在咫尺的朋友作为例子。”叶孤城叹息着,竟也露出个笑来,“我向来只喝白水,今日却为你屡屡破戒。饮酒后的手会抖,剑客的手,可是不能抖的啊。”
叶障目饮尽杯中的酒,他望着空荡荡的杯盏,笑意如澄澈的春水一般,微微荡漾开:“所以今日在座的,便只有朋友。”
“我可必须提醒你一句,不能贪杯。”叶孤城冲着他眨了眨眼睛,“因为等会必定会有一人站着,那就是你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