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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模仿
    大清早推开门,看到房梁上挂着一个僵直不动的人影,正常人都会惊恐大叫起来吧。



    刚起来的织田作之助:“……”



    红发男人一只手还搭在门把上,迎面就是一动不动的人影。他镇定地回头看了眼睡眼惺忪还没从床上爬起来的孩子们,伸手把房门缓缓关上。



    然后,他走进客厅,平静地招呼道:“早上好,太宰,门涅利克。”



    “早啊,织田作!”坐在客厅地板上,脖子套了一圈断裂绳结的青年轻快回应。



    房梁上,被粗绳吊起的黑发少年也晃悠悠转了个圈,正面对着织田作之助,同样平静地说:“早安。”



    黄色麻绳编织成结实的绳套,环绕黑发少年脖颈打了个结。绳索末端吊在房梁顶,同样拴成死结,牢牢固定在那儿。



    少年全身重量都压在脖子上,正常人类早该失去意识,面色惨白,本能地挣扎不休。但黑发少年还是那副没有表情,毫无变化的样子,从织田作之助打开房门到现在,他都垂着手脚吊在半空,如果不是那声招呼,简直像个等比例大小的晴天娃娃。



    ——今天确实是个大晴天。



    织田作之助脑袋里没来由地冒出这么个念头。



    “这里还有绳子啊。”织田说。



    太宰的安全屋就像他人一样,空空荡荡,除了基本的东西外什么也没有,非常有酒店冷淡的风格。能从这里面翻出两条长绳,让织田作之助有些意外。



    太宰小学生一样举手回答:“是房子后工具箱里找到的!”



    他扯掉脖子上松垮的绳索,拿在手上不满意地掂详,生气一样皱起眉头:“放久了质量不行,一吊上去就断掉了。本想在早上沐浴晨光离开人世的,计划一下子失败,不走运到让人想哭出来啊。”



    “是吗。”织田作之助说,“坏掉就没办法了。”



    “可涅利克的绳子就没断,明明是一个地方找到的!”太宰闹别扭一样撇过头,像是才看到还吊在房梁上的黑发少年般,讶异地睁大眼,“你怎么还在那儿?快下来了涅利克,你一个人死掉可不叫殉情啊!”



    门涅利克动了一下脑袋,没见他怎么用力,完好的绳索忽然断裂,少年笔直掉落下来。



    客厅茶几周围铺了一层地毯,厚实的绒毛吸收了落地足音,轻得只听见隐约一声。



    敞开的休闲服衣摆扬起一瞬,又缓缓落下,门涅利克直挺挺站在地上,落地的冲击也没令他改变一下姿态。



    几乎在门涅利克站定的同时,卧室的门被推开,五个孩子揉着眼睛挤挤攘攘走出来。



    他们有的打着哈欠,有的脑袋一点一点,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但不管是9岁的幸介还是4岁的咲乐都坚持从床上爬起来,赶在织田作之助离开之前和他道别。



    最近织田作之助和太宰总是早出晚归。孩子们不知道他们去做什么,但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于是只能每天和养父好好告别,晚上也总等着他回来才入睡。



    经历过死别的小孩子拥有常人无法理解的敏感与不安。



    他们知道现在安全的每一天都来之不易,也知道危险如影随形,说不定哪天又……



    恐惧埋藏在心底,孩子们都变得格外乖巧懂事,只在细枝末节流露出令大人心疼的善解人意。



    他们似乎将每一次告别都当成最后的离别,守着灯等养父回来时欣喜的笑容更是让人心酸。但曾经的伤痕无法轻易愈合,只有时间与安宁平凡的生活能抚平疮疤。



    织田作之助拥抱着五个孩子,平静面孔下,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太宰在一旁等着他们道别完毕。



    他早已换下mafia时黑西装的打扮,总是披在身上的黑色大衣也被团吧团吧丢进角落,等哪天心情好再揪出来处理。



    推开住宅大门,织田先一步走出去,太宰落后半步,从门廊衣钩上取下一件浅色风衣,披在身上。



    他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伸了个懒腰,回身随意挥手。



    “那么,拜托你看家喽,涅利克~”



    黑发少年支起手肘,有样学样地摆动手臂。漆黑空洞的眼眸凝望他们远去。



    他身后,挤成一团的小孩子们踮起脚尖,同样目送着两人离去。



    *****



    下午两点,郊外的某处住宅。



    靠近林野的二层独栋小楼外表平凡,与常见的居民住房没什么区别。



    远离市区的位置让这栋小楼价格低廉,虽说附近树木颇多,绿植掩映,站在二楼还能望见一点大海的蓝色,但在港口都市横滨,这些优点远比不上大都市的繁华热闹,交通便捷。



    正午的阳光很灿烂,今天天气晴朗,碧蓝晴空万里无云,通透得如一块明澈宝石,与无边海域遥遥相望。



    幸介遮着眼在窗台眺望,金灿灿的阳光照在身上,没一会儿就晒的人浑身发烫。



    他赶紧冲进室内,从二楼阳台下来,跑到落地窗前拉了帘子,遮住一半窗户,降低一点光照度。



    客厅内霎时黯淡一些,正好是人肉眼觉得舒适的亮度。



    幸介两手叉腰,数落一番强撑着眯眼搭积木的真嗣,顺带瞪了眼毫无所觉摆弄玩具的优和克巳,尽显老大风范。



    随后,他看向角落里安静的两人。



    客厅一角,门涅利克坐在地上,膝头放着一本摊开的书籍。他语气平静,不急不缓地念着书上的故事,安稳的语调非常催人入眠。



    在他身侧,小小的咲乐趴在地毯上,两手托腮,聚精会神听着故事。



    故事是《三只小猪》,幸介走过去时,门涅利克正好讲到结尾:



    “大灰狼撞不倒砖做的房子,想了很多办法也进不去。这时它看见房顶的烟囱,就爬到屋顶,准备从烟囱进去。



    它钻进烟囱,进去后却掉进滚烫的热水,烫掉它一身毛。原来三只小猪早有准备,在烟囱下点燃柴火烧了一锅滚水,大灰狼被滚水烫伤,痛得夹起尾巴逃走,再也不敢过来。三只小猪于是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门涅利克翻过最后一页纸,合上书。



    故事结束,趴在地毯上的咲乐跟着长长出口气,为小猪们的安危放下心。



    接着,她想到什么般眼睛一亮,兴冲冲从地上爬起来,正好撞到幸介。



    幸介赶紧扶住她,担心小小的孩子摔倒。



    咲乐毫无所觉,看到幸介就高兴地喊:“哥哥,我们也烧热水吧!”



    “热水?”幸介头顶问号,不明白最小的妹妹为什么会有这想法。



    咲乐很快解释:“小猪用热水烫走大灰狼,我们也可以用热水把坏人赶走!”



    “……”幸介扯扯嘴角,不知道该怎么和妹妹解释。



    童话故事总是美好的,充满童趣。但现实世界中,凶狠的恶人可不会畏惧小孩子恶作剧一样的威胁。



    而且曾抓住他们的敌人非同寻常。不仅手持枪支弹药,行动迅捷,组织默契,毫不畏死到连mafia都要严阵以待,又怎么会害怕小孩子造成的丁点损伤。



    ——喂。



    幸介的眼神飘向门涅利克。



    ——你是大人,编个理由出来呀。



    门涅利克:?



    他完全没接收到信号。看到小男孩冲这边使劲眨眼,还以为对方眼睑痉挛,俗称眼抽筋。



    于是他用视角余光四处找眼药水。



    ……没找到。



    没等来解围的幸介已经收回目光,考虑该怎么应对妹妹天真的提议,自然不知道自己引起了黑发少年怎样的误会。



    ……幸好他不知道。



    另一边,没得到回应的咲乐兴致不减,又对门涅利克说:“外面有树枝,我们可以捡一些当柴火!”



    门涅利克收敛了扩大的非人视角,认真点头,很认同她严谨按照故事流程做事的态度。



    但是——



    “没有烟囱。”门涅利克说。



    他很认真。



    没有烟囱=大灰狼钻不进来=烧水烫不到=模仿失败。



    ——他模仿人类的行为总是让监护人吐槽欲爆棚,一边好笑一边抓狂,苦恼着该怎么解释与纠正。



    门涅利克模仿的太死板了。



    如果说他模仿的对象某天从桥上经过,那就算桥塌了,河边有船,远一点可以绕行,门涅利克要过河时都只会选择把桥复原,再原样从桥上过去。



    学习是效仿后创造的行为,人类会模仿他人,但最终目的是创造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模仿——仅仅是重复。即使一再重复同样的东西,也无法将它变为自己所有。



    泽田纲吉所忧心焦虑的,就是这一点。



    可在他有所行动之前,只会机械性重复他人举动的门涅利克穿越了。



    “……”



    “……”



    幸介和咲乐都沉默地看着门涅利克。



    咲乐是被打击了一下,幸介完全就是无语了。



    “没有烟囱也无所谓吧。”幸介自暴自弃,当自己在陪妹妹玩,“反正只是攻击手段,就算坏人不从烟囱进来从门口窗户进来,我们还是可以用热水烫他!”



    “把滚水装到水枪里!”不知何时蹭过来的优高举双手,兴致勃勃。



    “也不一定要滚水吧,其他东西不行吗?胶水、弹珠——我这儿有橡胶头弓箭和水弹枪!”这是克巳。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五个孩子聚拢一起,像举行活动一样高高兴兴讨论起防身反击的道具与方法。



    门涅利克坐在旁边,搁在腿上的童话书不知何时摊开,一页一页无声翻动。



    他低头凝视故事,纸张上的文字掠过漆黑瞳仁,耳边一声一声的,全是孩子们雀跃的声音。



    对门涅利克而言,他只能原样照搬故事书的步骤。



    可对孩子们而言,跳脱故事,脱离框架,他们的思想与行为不受束缚,也能达成同样的目的。



    他们是不同的。



    人类……也是这样不同的。



    故事书翻到尾页,自动合拢。



    门涅利克手搭在书籍封面上,偏头望向叽叽喳喳兴高采烈的孩子们。



    他只是默然注视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