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蘅受伤一事, 经过谢蘅的周旋,最终在谢府并未掀起什么风浪。
可和谢府的风平浪静不同的是,今夜的平阳侯府, 却别有一番动静。
听着下人来报,世子回府后在梅苑练起了剑,已练了大半宿不见休息, 平阳侯与樾阳长公主对视了一眼。
这会儿天色还早,樾阳在平阳侯怀中, 有一些不大确定的问,“阿瑾有生过气么?”
“没有。”平阳侯叹了口气, “你这儿子, 你还不知道他的性子?”
早些年, 因大魏政局不稳, 樾阳长公主不得不和亲西秦,后虽回归大魏, 可身体却中了剧毒, 还带了沉疴,在拼死诞下赵瑾后,这些年, 若非名医坐镇, 樾阳恐怕也活不到这个时候。
因着身体的缘故, 他们这对父母对儿子, 一人是没时间, 一人是没心力,好在赵瑾打小就懂事, 从牙牙学语开始, 他既不哭也不闹, 带过许多孩子的老嬷嬷,都说从未见过这般乖巧的孩子。
待大一些,别的孩子在爹娘怀中撒娇,还是孩子的赵瑾看着虽然渴望母亲的怀抱,却也知樾阳的身体不足以抱得动他,因此从不主动提自己的期望,至多趁樾阳睡着后,轻轻的碰一碰人的手,就已经十分满足;而别的孩子伤着碰着哪儿哭闹时,赵瑾早已安静的在一旁默默地处理自己的伤口,别说唤一声疼,多数时候,他连说都不会说。在别的孩子已经到了淘气,惹父母忧心的年纪,赵瑾早已学会独立生活,他不用人替他穿衣,也不会主动惹事,甚至学会了体验许多旁人不能忍受的事。
赵瑾活了十六岁,因为心生亏欠,长公主与平阳侯在物质上从未亏待过他,但在没人管教的情况下,他既没染上纨绔子弟的恶习,也没有任何恃宠而骄的举动,甚至好几次识破了一些刁奴欲将他往歪路上引的计谋。
看着人这般懂事,作为父母,长公主与平阳侯并不见得有多开心。
人都说慧极必伤,赵瑾早慧,这是事实,从小的生活环境造成了他过分的懂事,他有心事会自己一个人消化,哪怕有渴望,也会压制以避免给他们添乱,慢慢的,他变得安静,变得惜字如金。能自己动手的事,他绝不动口,甚至连自身的情绪波动,都不是十分明显,与人相处上,更谈不上有多娴熟自然,毕竟,这些东西,根本没人教他。
这样的变化,长公主如平阳侯发现的时候,赵瑾已有十岁。他们也不是没想过去纠正一二,但最后的结果,却都不大明显。
如今猛地听着人情绪变化这般大,一整夜都在梅苑练剑,或许对于旁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对赵瑾来说,这却是他特有的发泄方式。
且这种情况一般来说,问题一定出现在他这方,他才会如此折腾自己。
长公主看了眼屋外的天,白皙的脸庞上划过一缕忧愁,平阳侯赵策赶在长公主开口前道:“我去看看儿子。”
“你先在屋子里别出来。”
多年卧病,这位曾经大魏文武双全的长公主,如今已经没了当初的棱角,她握住了赵策的手,想自己亲自去,却又怕赵瑾看到她什么都不说,最后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早去早回。”
“好。”
从屋子里出来,赵策的目的地很是明确。
他很快就找到了已经练武练得满头大汗的赵瑾。
作为父亲,赵策并没有直接开口阻止,而是在一旁认真的看着,待赵瑾身体负荷不住,跪在地上大口喘气的时候,他方慢慢的走了上前。
“心乱了,招式便破绽百出。”
赵瑾的汗沿着脸颊两侧滴了下来,看着身前停下的双脚,他喘了口气,闷声道:“爹。”
站在赵瑾身前,赵策也没去扶人,反而十分随意的在人身旁坐了下来,感慨道:“我这一片梅林,是为你母亲种的,如今可被你霍霍的差不多了。”
他说着说着看了赵瑾一眼,“说说吧,何事在你心底起了涟漪,让你连寻常的顾虑都放下了。”
肌肉有些痉挛,赵瑾对上了赵策的目光,父子二人鲜少有这般近距离的说话的时候,他默了一瞬,却是坚持不住,跟着坐了下来。
赵策并没有催促赵瑾,赵瑾在地上缓了缓,紧接着便拖着自己疲惫的身子,与赵策背靠背靠在了一起。
好一会儿,赵瑾才缓缓开口说道:“儿子犯了错,伤了一个无辜之人。”
还是第一次听到赵瑾说自己犯错,赵策问:“你是如何伤了对方?”
赵瑾顿了一下,“急于离开,未查清事实,与人动手,致人受伤。”
清楚自己儿子不是这莽撞的性子。赵策瞬间意识到人言语间或有保留,他问:“人伤的如何?”
“...未伤及筋骨,但会痛上一些时日。”
赵策又问:“事后可及时与对方赔礼道歉?”
若无当时谢蘅秦楼调戏一事,知晓自己误会人的赵瑾,必然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不管是赔礼还是道歉,他从小所受的教诲不允许他逃避自己的问题所在,可这误会至二人第三次再遇才明朗,而那时谢蘅又以女子之身出现,男身的她又对赵瑾做过那等事,新仇旧恨在一起,按理说这事到此处也差不多相抵了,他误会了人,对方也教训了回来,也不说谁欠谁更多,可谁能想到还会有后面的事?
渭河再遇,对方递话,赵瑾没有理由一直端着,两人的恩怨彼此各退一步,也就化解了,但问题偏偏就出现在了这世上压根就没有“谢姑娘”,“谢姑娘”的出现,只是一个为了从当时秦楼结怨的他手中逃命所杜撰出来的存在。
如此,此间纠葛起因是他,他便是这出闹剧最大的始作俑者,甚至直接便尝到了自己冲动莽撞所带来的因果。
赵瑾活到这么大,人生中经历的最大坎坷莫过于此,这个教训,比任何事都来的深痛。
不过,这种事,到底算不得有多光彩,所以,个中细节和纠缠,赵瑾并不打算细说,而对于赵策的这个问题,他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没得到肯定的回复,赵策有些意外,他余光看了一眼赵瑾,倒也没急着批评人,而是说道:“犯错,倒也不可怕。”
“唯一可怕的,是明知自己错了,却没认错和面对的胆气。”
心情稍稍平复,赵瑾微微颔了颔首,“儿子明白。”
没有他动手,就不会被人戏耍,没有被人戏耍,他也不会上门找人报.仇,到知道偷盗真相时对方却“男扮女装”,再到与“谢姑娘”相处和动心,这里面,每一件事都有因果,但归根究底,没有他一开始的冲动,就没有后面的一系列的事,所以,小树林中,他虽痛恨谢蘅骗他,却也没想下杀手,偏生谢蘅最后因心生愧疚没有还手,这一切,反倒更显得是他无理取闹。
因此,适才的发泄,既有部分是为了他如此荒唐的心动。更多的,却是赵瑾意识到自己问题所在后对他自己的身体惩罚。
话点到为止,赵策也不多说,他对人笑了笑,问道:“那你可知,该如何弥补?”
赵瑾默了一瞬,脑中竟然突然就冒出了谢蘅那张时而玩世不恭时而又一本正经的脸庞出来。
心口隐约有些疼,赵瑾抿了抿唇,“嗯。”
是自己的错,他认,绝不找任何借口搪塞。
赵策拍了拍人的肩膀,“好。”
“那为父就不多说了。”他说着说着站了起来,低头看着人问:“能站起来?”
“要不要爹背回去?”
赵瑾绷着的嘴角听到这没忍住往上扬了一下,却是强撑着站了起来,“儿子没那么弱。”
赵策闻言却笑了,“这男人,适当弱一些也是可以的。”
赵瑾不解的看了赵策一眼,“?”
接受到儿子的目光,赵策将手背到了自己身后,有些怀念的感慨道:“你爹当初要不弱一些,你娘可没那么快嫁给我......”
平阳侯的爵位,那是在战场上十年如一日厮杀出来的,又怎会是其口中说的比长公主还弱一些?
赵瑾继续看向赵策,期待人给个解释。
“不懂了吧?”难得和儿子这般相处,赵策也没卖关子,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此弱非彼弱。”
“儿子,你要是有了喜欢的姑娘,你就知道了。”
一说起喜欢的姑娘,赵瑾的脸色就有些奇怪。不过,也就是瞬间的事,他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嗯。”
天已经蒙蒙亮了,赵瑾缓了这么会儿,肌肉虽然僵硬,但也能走路。
父子二人慢慢的从梅林离开,晨风扫过,吹起一地落叶的同时,这梅林深处的枝丫上,也渐渐有了花苞冒出了头,这冬天,也快到了。
谢蘅这夜睡得其实还不错。
有营养液在,她的伤口第二日就恢复的差不多了。
与此同时,解决了和赵瑾的事,她也算是了却了一件后顾之忧。再说替这具身体的生母找寻真凶,其实从来不是她来此的主要目的,只是作为她使用这具身体的报答而已,她目前最需要的,还是完成系统的这个任务,然后早日回家。
说起来,再过几日,这苏梨白也该回府了,等人一回府,她再用些手段和道具,就能知道这人是否是杀害萧轻禾的真凶。
至于去学宫就读,这还是算了。
单说上十休一这个,无论是任务还是这身份,怎么看都是不利。作掉这次机会也容易,只需表现出她这人无心学业,沉迷女色就行。
因此,第二日,谢蘅依旧还是收拾的妥当体面,来到了花间阁。
然而,让她十分意外的是,今夜自个儿还才刚到,就被人告知了一个十分意外的消息。
“什么?”谢蘅有些不敢相信,她眨了眨眼,“你再说一遍?”
主事的妈妈见谢蘅这般意外,捂着唇角笑了笑,“回谢公子的话,您没听错,令姝姑娘确实已被人赎了身,还指明将人赠与公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