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顾澜紧挨着慕贵妃坐着,晚宁的席位是她特意安排的,见她没有入席反而坐到了璟安侯府一家的席桌上,有些许不悦。不过她面上丝毫不露,依旧恭敬地去给慕贵妃敬酒。
随着开宴,宫女们手持宫灯有秩序地穿梭,菜肴酒水不断更替,戏台上歌舞升平,戏台下觥筹交错,宴席间渐渐热闹起来。
慕晚宁夹了几道还算喜欢的菜慢慢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随后就一直捏着酒杯不动,盯着中间台子上一群曼妙而舞的异族少女。
这西域的舞倒是好看。
她一边漫不经心地喝酒一边想着心事,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几十年前,她还是萧乐宁的时候。
那时候,她替阿爹阿娘都主持过好几回宫宴。
阿爹宠着她,即便她年纪小也事事由她做主,任她胡闹,只为哄她开心。
阿娘则是锻炼她也是信任她。阿娘做帝王的那些年,无数次宫宴饮乐都是她和清平共同筹划的。
从前她对阿娘心存怨气,虽面上恭谨内心却叛逆异常。所以她经手的宫宴几乎都是大肆挥霍,挥耗得银钱不可计数。
那时候清平看不过眼还曾劝过她,说上位者奢靡难得人心,她那时在百姓口中的声名已经不算太好,更应该节俭养德,谋个好名声。
可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那个时候,她根本不懂,什么是百姓苦,也不知道在乱世中有时候一两银子就能活一家五口的命。
那时候,在她眼里,银钱不过是用来发泄她心底愤懑的工具。
阿娘那时候应该知道她的心思,只是却一直默然地看着这一切
唉前世,她终究还是太不懂事了
不过仗着爱她的人一次次容忍她罢了。
“阿宁丫头,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坐在一旁的明老夫人看着捏着酒杯目光呆滞半天没动一下的晚宁,有些奇怪地问道。
晚宁回过神,感觉手指都有些僵硬了。她笑了笑,淡淡道“第一次入宫赴宴有些新奇,这西域的舞真是好看。”
明老夫人愣了一下,这孩子今儿个怎么呆呆的,那西域的舞早就跳完了,这会儿台上的歌舞早就换成了水袖。但她到底没有戳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要是在这里坐着闷得慌,就出去逛逛。”
晚宁豁然,随即偏头看向明老夫人。
明老夫人以为她有什么顾忌,又道“外头侍候的女官多着呢,你随便点一个陪着,去逛逛瑶华殿前头的园子,疏散疏散,不是大事。”
晚宁知道可以,只是她一时之间没有想到。这会儿被明老夫人提起,她忽然来了兴致,还真的想去宫里逛逛。
今日宫宴,宫中四处都有羽林卫,不过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晚宁眼睛闪闪,冲明老夫人笑了笑,使劲点头,刚要起身又回头问道“老夫人,您去不去”
明老夫人斜着一脸孩子气的她,皱了皱眉头嗔怪道“把我也当小孩子了快去吧,早些回来,再有半个多时辰,这宫宴也该散了。”
晚宁点点头,随即抽身出了大殿。
殿中人的视线多在看台上,身边又不断有宫人穿梭,所以晚宁的动作并不太引人注目。
不过她离去前还是交代了一个在芙蓉殿侍候的宫女,让她抽空禀一声贵妃,她有些头晕,要去殿前的园子里疏散一下。
瑶华殿前面就是瑶华池,紧连着一片御花园,风景极美。
慕晚宁出了殿,并没有惊到来往忙碌的宫人,而是趁人不注意,直接隐没在了一片黑暗中。
她也是忽然来了兴致,不过不是去逛园子,而且想去她前世的寝宫崇乐宫去看看。
虽然她回到长安以后进了无数次皇宫,却一次也没去过芙蓉殿以为的宫殿。或许是怕睹物思人,也或许是怕物是人非徒增忧愁,此事,她连想都没去想。
可这一刻,她却忽然想故地重游,再去自己的寝宫看一看。
因为今日的宫宴,皇宫中除了华清宫和瑶华殿两处,其余地方都比平日里要冷清几分。
晚宁动作极快,又因为她对皇宫布局极其熟悉,所以很快就到了荒废已久的崇乐宫。
借着十五皎洁的月光,她看了眼陈腐破败的朱红宫门,面上露出丝苦笑,随即又移开视线直接翻墙入了院子。
轻巧地落地之后,她就发现,里面也是一样的破败。
她还记得自己从前极其讲究,院子里花木都有几十个宫人打理,有时候就因为一处不满意她就要把满院的花草都换掉。
她还命人在殿前挖了个大池子,种上莲花水草,养了一大池子锦鲤。因为冬日太冷、夏日太热,她都懒得出门,只想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宫里喂鱼看景
她还记得,那一池子水半个多月就要换上一回,耗费极大。后来阿爹死后,阿娘就命人把那池子填了。她还为此和阿娘闹了一回。
而那时候她其实已经出嫁,根本不住崇乐宫了。
她从前的奢靡,如今想起连她自己都心惊
晚宁在殿外慢悠悠地逛了一圈,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几十株枯败的花木,凄清萧索,像极了她此刻的心境。
她苦笑摇头,自己的尸骨都无处可寻,更别提是她从前住过的宫殿,没放火烧了,皇帝已经很大度了。
就比如说她的公主府,不就落了个化作灰烬的下场。
她象征性地拍了拍地上尘土,然后屈身坐到了殿前的台阶上,以手支颌,微微仰头看着天上的那轮满月。
今夜的月亮真美。
虽然年年岁岁人不同,但天上的月亮却始终未曾改变。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可惜了,她没带酒。
这样好的月色,她或许真该举杯相邀,对影成双
萧瑟的秋风吹起满院的萧索,晚宁此时连入殿看看的心思都没有了。
估摸着和这院子一样,没什么可看的了。
一切已成过往,注定要被掩埋。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她这般想着,又轻笑一声,正准备起身离去,忽然瞥到一个青色的身影朝自己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