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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
    这厢, 太子还沉浸在震撼之中,太皇太后一怔,先是叹了一口气, 而后眼神沉了下来;太后与皇帝只短暂地愣了一瞬间,欣慰掠过心头,最后化作了震怒——



    震怒冲着乌嫔与刘氏而去, 渐渐化作滔天巨浪, 即将席卷整个慈宁宫。



    梁九功的话搅浑了满殿寂静,首当其冲的便是乌嫔。



    听完这番话,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喃喃道:“马厩?不,不会的……”



    据吴嬷嬷的消息来报,明韵和明心两个,分明住在毓庆宫东偏殿那儿;为求稳妥谨慎,她冷笑着, 把绝对信任的三两个心腹派出调查,心腹回来复命的时候,低低地同她禀报:“主子,确是东偏殿。”



    东偏殿……太子……乌嫔心中的恨意几乎满溢了出来。



    更别提刘氏那贱婢, 天生一把软骨头, 皇上把她下了大狱,随便拷打几下就招了。她说的供词哪会有假?!



    因着早已先入为主的认定,此时此刻, 乌嫔怎么也无法相信,太子与毒害胤祚一事毫无关联。



    梁九功这个狗奴才, 心向太子, 欺上瞒下, 竟连皇上也敢蒙蔽!还说明心明韵住在马厩旁,做着粗使丫头的活计,如此拙劣的谎言,谁会信?



    她这么想,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眼睛红得瘆人,直直地望向殿门处,笑了一声,冷冷道:“栽赃陷害?好一个栽赃陷害。香囊是真的,毒物出现在毓庆宫也是真的,证据已然确凿,其他的还不是你梁九功的一句之言!轻而易举地颠倒黑白,几乎忘却了做奴才的本分,好一个只手遮天的梁大总管啊。”



    闻言,梁九功的脸“唰”地挂了下去,几乎能与锅底相媲美了。



    这话的意思,是他与太子爷相勾结,编造出了马厩的谎言,意图欺瞒在场的万岁爷,老祖宗还有太后?



    呵呵,不愧是从前善解人意的德妃娘娘,就算降为乌嫔了也不忘本性,“善”到给咱家扣了这么大的一顶帽子。



    梁九功微微弯下了腰,遏住心头的怒气,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正欲反驳,恰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哽咽。



    他心下一惊,顾不得为自己“正名”了,飞快地扭头看去——



    只见一身杏黄的太子殿下从拐角的阴影处疾步而出,那双与康熙如出一辙的凤眼微微红了,澄澈的泪珠在眼眶凝聚,哑声唤了一句:“老祖宗,皇玛嬷,皇阿玛。”



    小太子微带稚嫩的、清亮的嗓音响起,夹杂了浓重的鼻音,话语间满是令人心疼的委屈。



    紧接着,太子擦了擦鼻子,把要掉不掉的眼泪憋了回去,垂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乌嫔,小声道:“孤救了胤祚只是巧合,绝不似乌嫔想得那般龌龊……梁总管对皇阿玛忠心耿耿,又何来与孤勾结一说?”



    说着,太子的声音大了起来,委屈里掺杂了愤怒:“明韵明心从未在孤身边服侍过,害人的香囊更不是我出的主意!叔祖父的所作所为,孤半点也不知情。我心疼小六还来不及,如何会下手害他?!”



    ……



    这下可炸了锅了。



    当太子欲掉眼泪的时候,梁九功心里就咯噔一下,结结巴巴地喊了声太子爷,脑海中盘旋着焦急的情绪。



    这个点正是就学的时辰,太子爷却突兀地出现在了慈宁宫,称得上猝不及防。上书房那头,师傅们们可准许了?



    殿外那些宫人也是,一个个的成了哑人一般,连通报也不通报一声,任由太子爷看到了这一幕,也不知看了多久。



    他跺了跺脚,心道不好。



    关于刘氏指认太子的供词,皇上特意叮嘱了瞒着,只需大致提一提搜宫的事儿……可现在瞒不住了。



    殿下尚未成人,就算再聪慧、再自持,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现如今,庶母指责他心思歹毒、暗害幼弟,且收买了万岁爷身边的贴身侍从;直面了咄咄逼人的乌嫔,体会到她言语间的恨意与恶意,他如何受的住?



    就算成年人也扛不住啊!



    听闻太子评价自个“忠心耿耿”,大总管还来不及感动,就被太子眼里闪烁的水光吓了一大跳,这这这,殿下哭了?!



    这还得了!!



    回过神,他连反驳都忘了,下意识地朝上首的康熙看去,心想完了,万岁爷定然雷霆震怒,今儿不能善了了。



    *****



    梁九功猜的不错。



    望见太子的身影,康熙暴怒的情绪微微一滞,还来不及惊讶,心紧跟着揪了起来。



    保成自天花痊愈之后,就越来越独立自主了。成日背着手在身后,以‘小大人’的模样自居,对哭鼻子的行径很是排斥;等越长越大,在他的记忆里,保成便再没有哭过,顶多有过不高兴的时候。



    尽管太子一瞬间收了眼泪,鼻音也渐渐淡去,方才的画面却似重锤一般,狠狠地敲在了康熙的心上。



    除了皇帝,太皇太后与太后又何尝不震惊、何尝不心疼?



    微微扫了一眼,把众人境况尽览眼底,康熙的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沉到了梁九功心惊胆战,指尖发颤的地步。



    皇帝亲眼所见,乌雅氏那毒妇怔然过后,神色不甚恭敬,不但未给保成请安,甚至冷笑一声,轻轻说:“胤祚的一条贱命,自然比不过金尊玉贵的太子爷。可怜索大人的大好前途就这么毁于一旦了……”



    康熙霍然起身,大步上前,在众人的屏息下,提靴直直地踹向乌嫔:“构陷太子,不敬储君,谁给你的胆子?!”



    霎那间,乌嫔脑中空白了一瞬,只觉心口一痛,喉间涌上阵阵腥甜。她捂着胸口匍匐在地上,满心满眼的不可置信,卡在心底的一句“皇上”,怎么念不出了。



    慈宁宫一片寂静,太子悄悄后退一步,缓缓睁大了眼。



    “胤祚中毒,朕自然会还他一个公道,哪用得着你在这儿胡乱攀咬?构陷太子便是动摇我大清国本,乌雅氏,你死都不足惜!”康熙一字一句地道,低头看乌嫔的目光像看着一个死物。



    说罢,他冷笑一声,正欲接上第二踹,恰在此时,太皇太后苍老的声音制止了他:“玄烨!”



    “乌雅氏得了疯病,修养许久还是不见好,”见皇帝停下动作,太皇太后捻着佛珠,深深叹了一口气,“神志不清之下产生了幻觉,把胤礽与索额图混为一谈,也不是天方夜谭的事——你就别同她计较了。”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乌嫔心如死灰,目光仍旧涣散,还没回过神来。朦胧间,太皇太后遥远的声音自天边降临:“……疯病愈发严重,竟到了识人不清的地步,也没法当几个孩子的额娘了。皇帝,回头你们娘俩合计合计胤禛与茉雅奇的去处……”



    太皇太后眯着眼,扭头对着太后说了几句,见太后点了头,继而朝向瘫软的乌嫔,淡淡道:“勾连?梁九功没这么大的胆子。你且放宽心,因为哀家同样提供了搜查的人手,不见半点徇私之事。”



    最后,她拍了拍桌案,疲累道:“来人,把乌嫔请回永和宫,等疯病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就能出来了。”



    太皇太后吩咐的时候,康熙的怒气渐渐沉淀下来,沉默着不言语。



    待乌嫔被拖出大殿,宫人抑制住心底的惊涛骇浪,恭敬退了下去,眨眼间,大殿只剩太子与几个长辈,还有那张‘证据确凿’的供词。



    *****



    劲儿过去之后,羞耻感涌上心头。



    他居然哭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即便、即便听从了宜额娘的话,即便第一次显露自己的委屈,即便效果分外超群,胤礽还是脸红了。



    太子脸红红的,眼眶也红红的,这是方才积蓄泪水留下的后遗症,还没有消去。他颇有些尴尬地瞅着地面,小眼神儿乱飘,根本不敢与康熙对视,可在皇帝和两位太后的眼中,完全变了个味道——他们的心疼更甚了几分。



    今儿的冲击太大,因着索额图,保成感到不安了吧?



    “保成,来,到老祖宗这儿来。”太皇太后放轻了声音,与方才下达命令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拉住太子的手不放,轻柔地擦过他红肿的眼眶,“好孩子,苦了你了。别怕,老祖宗都看着,保成只要安安心心读书就好,风雨半分也打搅不到你。”



    太后表现得更为直白,话语中满是慈和,甚至有了丝丝小心:“皇玛嬷都知道的!再怎么说,这事也牵连不到你。有你皇阿玛在呢,别哭,啊?”



    胤礽极为乖巧地点了点头,小声道:“不哭了。”



    再哭,面子里子都要没了!



    接下来便轮到了皇帝。



    康熙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凤眼复杂万分,温声说:“保成,皇阿玛知晓你的委屈……”



    太子委屈吗?



    自然是有的。



    任谁无缘无故被冤枉都不会好受,更何况背上一个谋害幼弟的罪名。他是一国储君,若风言风语传了出去,今后还怎么做人?



    若真让乌雅氏得逞了,他不但蒙上了一层污名,皇阿玛的宠爱也会不如以往,长久下去,自己又会得了什么下场?



    他还委屈索额图,他的叔祖父做下的错事。六弟中毒竟是索额图干的,他就半点不怕皇阿玛察觉,半点不怕牵连到毓庆宫?



    ……这些只是心里想想罢了。



    “皇阿玛,儿子不委屈。”太子垂眼闷闷地道。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心虚,“对了,今儿的课业……”



    他只匆忙同师傅们告了一声罪,就急急地跑来了慈宁宫,皇阿玛若是知道他逃了学,会不会生气?



    放在平时,他或许就被藤条伺候了。嗯,康熙年间,好像还没有逃学的事例……



    “这有什么?缺的课业明日补上就是。”康熙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温柔得太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朕知你读书用功,可千万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太子:“……哦,哦。”



    太子恍恍惚惚地走出了慈宁宫,又恍恍惚惚地回到了毓庆宫,待在书房许久,作一副沉思状。



    不知过了多久,胤祺嘹亮活力的声音响起:“二哥,今儿你逃学啦?”



    五阿哥扒在门外探头探脑的,瞅了半晌,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哇了一声:“二哥的眼睛怎么红了?像兔子似的红!”



    太子的脸又红了。



    他咳了咳,思来想去,托腮认真道:“孤太过敬仰宜额娘,以至于流了眼泪……情不自禁,情不自禁……”



    胤祺张大嘴,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