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公子怎么一身湿透了?”
“没眼力劲儿的。还不赶紧去拿热帕子帕子给公子擦擦脸。”
“吩咐厨房煮姜汤,要快一些!”
陈璟失魂落魄地走回丞相府,虽然手里有伞,却仍旧一身湿透,衣摆重重的垂下来,少年的意气风发像是被这漫天大雨浇透了,冰冷狼狈。
小厮接过他手里的伞,没等他走到自己院子里,就已经有人端来热帕子让他擦脸。
只是他的余光一瞥,却看见了在庭院里独自受风吹雨打的一排月遂花。
不久前结出的花现如今已然是枯萎的花苞了。
而叶子也被雨打得折下来,那些他每日都要亲自浇水松土的花,丝毫不敢疏漏,只是想要满满当当捧到她面前的花卉,现如今在风雨飘摇中垂头丧气着,仿佛笼罩了一层散不开的阴翳。
陈璟连忙走到那花的面前,给他打伞的侍从连忙跟上,
“公子,如今还是赶紧回院子里吧,您淋了雨,得赶紧换过衣裳才行,不然会受寒的。”
陈璟却不管不顾地蹲下来,将伞挡在花上,
“快拿伞来!”
侍从连忙拿了好几把伞,陈璟居然一一把那些伞撑开,挡在花上。
“公子,是奴才们疏漏了。”
“居然忘记将您最喜欢的花搬进屋里。”
“赶紧,赶紧搬啊!”
“还愣着做什么?快来帮忙啊!”
下人们一拥而上将伞下的月遂都搬起来,陈璟看着众人奔走在雨里,那些被雨打得有些败落的月遂被一盆盆地送进花亭。
瓢泼大雨在夏日中洗得人眼睛发酸,江若弗的话仍在耳边回荡
“我婚嫁自由,就算你明日带着聘礼上门提亲,哪怕我的双亲同意,只要我说不可以,我们之间也没有可能。“
陈璟看着那些被雨打败了的月遂,眸色通红,雨水的水光在他眼里倒映着,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是水光还是泪光。
只是在白色纸伞之下,那双眸子黯然失色。
那是他一心希望她能看见的月遂。
满府皆是这种花,全都簇拥在道路两边,只是因为希望她一抬眼便能看见。
江若弗握紧伞,孤零零地走在雨里。
雨打在油纸伞上,惊碎了伞上一片涟漪,顺着伞檐的方向落下来,如同珠帘一般一帘帘连连将她围起来,将她困在雨里,寸步难行。
不知怎么的,心上有一种很难受的感觉。
江若弗抬眸看向远处茫茫一片白。烟
或许是她看见陈璟这副样子,便想起了自己罢。
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妄想和世子的可能。
说到底,她只是慕色而来,因为惊鸿一瞥而倾心相对。
她惊艳于他那一刹那的韶华,拜倒与马蹄下长风烈烈。
可终究,回到现实之中,王孙就是王孙,谈吐不凡,气度逼人,受过的礼教,见过的世面,接触的人物,都是她远远不能触及到的。
其实她与世子很陌生。
江若弗的眼角落下一行清泪,她独自站在空荡荡的长街之上。
陌生到她根本猜不到他在想什么,陌生到连他的喜好和志向都不清楚。
大丈夫当带三尺之剑,赴无垠沙场。
这才是他的愿望。
于是他将吃沙漠上难以下咽的沙果养成习惯,他将武艺练到最绝,他的兵书满是注解。
十六岁兵退敌国,二十岁拿到了太后亲赐的兵符。
可是,这些过程她全都未曾了解过,也未曾见过。
江若弗咬紧牙关,眼泪却止不住的落下来。
打在伞上的雨声掩盖了她哽咽的声音。
他要娶妻,也应当是大昭最好的女子,
要有最尊贵的出身,最得体夺目的气韵才貌。
她如何配得上?
她又怎么能妄想!
那雨如冰雹,生硬冷漠地在人心上乱撞,要把一切都捅出窟窿来,让心以血带泪,痛哭流涕。
——
温孤齐看向外面的大雨,
“传话给皇祖母,今日雨太大,我就不进宫了。“
“是。”
过了不久,那小厮却又入内,
“世子,太后娘娘派了人来。”
礼官恭敬地进门撩袍跪拜,
“见过陈王世子殿下,殿下玉安。”
温孤齐的心隐隐有些压抑伤感,
“请起。”
礼官递上一本册子,
“这上面有云国公府明小姐的脾**好和画像。”
“而这一本是十公主的。”
“这是御史尹小姐的。”
温孤齐接过,随手放在了一边。
礼官恭敬道,
“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让您从中择一位做正妃。”
温孤齐的眼神落在那册子上,却始终未曾翻动。
“皇祖母的意思是想让我选十公主吧。”
礼官不敢抬头,
“太后娘娘自然是没有这么说,只是想让您自己择,其他的太后娘娘并不多插手。“
温孤齐一贯地沉静,随意地撑着额头,把玩着手里的扳指,
“倘若十公主不为正妻,难不成让其他两位为正妻,让堂堂金枝玉叶为妾?”
礼官汗颜,
“这……”
“太后娘娘的意思自然是让世子您自己选择,并没有要干涉的意思。”
温孤齐随手把宋落臻的册子扔回礼官怀里,
“我交上去的册子里,就没有过十公主,如今也应该一样。”
礼官脑门上直冒冷汗,
“但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温孤齐坐正,淡淡地俯视着礼官,
“方才不是还说皇祖母让我自行选择,现如今又是皇祖母的意思了?”
狭长的桃花眸里不见韫色,只有上位者一贯的冰冷。
礼官连忙道,
“是臣下的错,是臣失言了,这确实是太后娘娘的嘱咐,殿下还是谨慎考虑。”
礼官的冷汗不停的往外冒,
没想到殿下居然绕了个弯子套他的话。
温孤齐的心情随着暴雨乱拍屋檐的声音越来越沉重和搅乱。
礼官还想劝。
温孤齐却沉声道,
“颂卷,送客。”
颂卷适时将礼官请出去。
礼官还想要说话,看见温孤齐冰冷的面色,却不敢开口了。
温孤齐看向窗外,心情很奇异的乱,他不由自主地道,
“现在江七小姐应该在哪里?”
颂卷看向更漏,
“现在应该是下学了一个时辰,今日下学的时间比较早,江小姐一向会在书肆徘徊一阵,但是徘徊最多不超过半个时辰就会回去,现如今应该已经回府了。”
温孤齐停下了转扳指的动作,
现在她确实应该在府里,淋不上这场雨,回来的大街上人来人往,也应该没有什么事发生才对。
可是温孤齐越是坐着,就越是不可压抑的感到心烦意乱。
他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就往外走,衣摆随他快步行走间的风而起,
颂卷吓了一跳,
“世子?”
温孤齐掀起帘子出门,匆匆道,
“拿伞。”
颂卷连忙拿了几把伞跟上去。
江若弗一个人孤零零在雨里走着,这条路走得无比缓慢。
雨声掩盖了哽咽的哭声,她只是咬着牙在寸步难行的雨中独自痛哭。
陈王府的马车一路从琅西长街到书肆街,往江氏学堂的方向走。
温孤齐竟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街上的商户摊贩因为这场大雨,有不少都收摊了,行人也纷纷回家,街上空荡荡的。
而马车穿行在空阔的街上,青石板都被雨染成了深青色,道路两旁碟渠的水也流动得湍急。
终于,马车穿行进了书肆街,颂卷一眼就看见了正在街上慢吞吞走着的青衣女子。
虽然打着伞看不见脸,但仅仅凭借一个大致的身形轮廓,颂卷也一下子认出来了,
“世子,江小姐在前面!”
“快停车!”
温孤齐一把撩起帘子,便看见了在雨里浇得衣裙皆湿的那个青衣女子。
他无来由地心一悸。
颂卷打开伞,温孤齐伸手就直接接过,没有让颂卷替他打着,温孤齐在滂沱雨中快步向江若弗的方向走去。
江若弗一步步走在雨里,风一吹过来,便让被雨打透的衣裳更加湿冷。
她唇色苍白,握紧了伞,泪却不绝于雨。
忽然有一双黑色麒麟流金靴停在她眼前。
江若弗的视线上移,伞撑起来,露出了原本遮盖住的视野,入目是衣摆微湿的俊美公子。
因为着急而略垂下来的碎发平白给他添了几分随意狷狂,而他着急的神色亦是她见所未见。
他看见她的一瞬间,不安分的心终于略安了下来,可是看见她通红的双眼,还有脸上还未干却的泪痕,心却又无端端的提起,他的声音里有自己没发现的轻颤,
“若弗?”
江若弗看见温孤齐的一刹那,恍然间竟以为是梦。
所念之人突然出现在眼前,用关切而焦急的目光看着她,仿佛从未有过任何嫌隙。
江若弗却退后了一步,低下头,不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泪痕。
可她颤抖的手,却拿不住伞。
温孤齐握紧了她落在伞骨上的冰冷的手,稳住了那伞,不让她暴露在雨中,
“你怎么了?为什么哭?”
“是否江府有人欺辱你?”
江若弗只是含着泪摇头,
“没有人欺负我,我过得很好”
温孤齐却因为她的答案更不安,
“如果过的很好,那为何要流泪?”
“告诉我,是和我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