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弗左思右想,到底是寻不到真章,忽而想起自己有一件要紧事未曾提起,
“之前我忘了,现如今才想起来,王妃被刺当日,我看见温孤煜摔杯为号,令刺客起,但杯子却摔到了十一皇子足下,这个细节我也是事后想起来,才陡然清醒过来,温孤煜那恐怕是摔杯为号。”
温孤齐静静地看着她,清俊的面孔却犹如陌生人,背对着盛夏荷浪,和碧波倾天,他好像要看进她的心底里去。
湖上的清风徐来,吹得人衣裳松快,一阵清凉。
可江若弗却只觉得心凉,仿佛眼前的人仍旧就触手可及,但她却清楚,再也没有触手可及的机会了。
人说长安琅琅,只见顾郎,多少次,江若弗都只觉得,长安万千声色总不如她眼前举重若轻的这一人。
他眸中的情绪翻涌,比荷浪下的淤泥还深,她看不透,也捉摸不透。
温孤齐终究是开口了,
“我也猜到,会是温孤煜动手,但你如今言说,我便能笃定了。”
江若弗深吸一口气,低下头,
“那就好。”
温孤齐看着她的面孔就在眼前,却无端多了许多生疏与隔阂,她发上常常簪着的那一支玉簪,今日也未曾戴。
那是他送的生辰祝礼。
两个人对坐无言,终究是没有一个人提起那日坠湖的事情。
江若弗看着陈璟兴高采烈地驾着小舟回来,浓郁的眉目都染上孩子气。
忽然想起小玉感概的话,
“陈公子对您也太好了。”
“听说陈公子自从那次落水之后,就开始学凫水,但自己还没学得多会呢,看见您落水了,也顾不得这许多,居然这样不要命地跳进水里,拼死将您救回来,那样莽撞,恐怕是真的用心了。”
“小玉听说的时候真是捏了一把汗,陈公子真的是太冒险了,不过也得亏有陈公子,否则就要出大事了。”
江若弗看着陈璟登岸,她忙起身来,小玉也跟着她。
江若弗走到陈璟面前,陈璟得意地给她展示竹筐里的鲜鱼,
“姑奶奶恐怕一开始是想诓我们,谁没想到这湖里竟然真有鲜鱼。”
陈璟一双凤眸笑得弯弯的,那眼里的墨点闪闪发着亮光。
江若弗拿出帕子,给他擦额上的薄汗,
“待会儿可以在湖边让宫人烧些火烤鱼。”
江若弗没有陈璟高,略微垫了些脚,笑着替他拭汗。
而温孤齐站在亭子里,远远地看着这一幕。
长风过身,满身冰凉。
——
“哀家近日得这一位贤才,真是顺心不少。”
“这新赈灾策下去不过十日,情况就已然大好了。”
陈后看着那报上来的折子,心神愉悦。
锦儿从旁伺候,低声道,
“前朝顺遂,太后娘娘舒心,只是这后宫,恐怕却有些不顺心的事情了。”
陈后不解道,
“何事?”
锦儿低声报会了一番,陈后沉声道,
“真有此事?”
锦儿忙道,
“奴婢如何敢欺瞒太后娘娘?”
陈后放下折子,
“速速宣皇后来。”
———
顾曳灵走到顾府门口,顾婵鸢却一巴掌要扇下来,顾曳灵稳稳抓住,质问道,
“妹妹如此气急败坏,是要做什么?平日里私下欺辱便罢,现如今在大街上,也想当众掌掴自己长姐吗?”
顾婵鸢怨恨道,
“一定是你!把皇后娘娘赐给我花神游街当日后服的事情上报!”
“你害得皇后娘娘被太后娘娘申斥,禁足三月,而我更被皇后娘娘迁怒,要我足不出户整整半年,太后娘娘还当庭命宫人掌我的嘴,这都是因为你!我才受了如此奇耻大辱!”
“我就说你怎么能这么轻易的让出这衣裳,原来是早有预谋!”
顾曳灵的声音缓缓,她鼓起勇气,直直看着顾婵鸢,
“我那并不是早有预谋,是真真被你夺去了。”
“皇后娘娘当初将这套礼服,赐予我游街,便是师出有名,我不怕责怪,但纵使皇后娘娘不说,我也会将这套礼服归还宫中,不敢擅专自留。”
“你当初从我手中拿走这套礼服,还耀武扬威,自觉拿走了这本属于我的东西,便是将我踩在脚下,当初就该想到有这一日,要受到反噬。”
“我本可以不计较,但你仗势欺人,毫无收敛,我这才将此事禀明,但倘若你事事做得滴水不漏,哪来的错处让我拿捏?”
“如今你受太后娘娘责罚,都是因为你有错在先,倘若你在皇后娘娘将那套礼服转赐给你的时候,你便委婉拒绝,哪里有今日这样的祸事?”
“要知太后娘娘坐大位,我大昭的后服,可抵别国份量百倍。”
“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顾婵鸢不顾体面地大喊,
“顾曳灵!”
顾曳灵回头,冷声道,
“你可知我手中如今有你多少把柄?”
顾婵鸢的声音一瞬间死死卡在喉咙里。
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顾曳灵定定地看着她,眼睛里面消却了当初的畏缩与懦弱,
“我才是顾家嫡长女,是你的长姐,顾家最光耀的女儿。”
“倘若你安分守己,你我自然相安无事,但若是你再挑事端,踩在我头上,就休怪我千倍百倍报还了。”
顾曳灵一字一句说完,顾婵鸢早已后怕得满身冷汗,倘若旁边的婆子不扶着,她恐怕要摔在大街上了。
七皇子宋钦转着手里的玉扇,悠哉悠哉地看着,忽然噙了笑,
“真有意思。”
他看着顾曳灵进顾府的身影,直直地挺着腰板,生怕旁人不晓得她是顾家的主子。
只是看见她这副强势样子,不由自主想起当初在宫里,偶然一见时,顾曳灵在雨里哭着自暴自弃的样子,宋钦倒觉得颇有些好笑。
顾曳灵闭上门,靠在门上,眼泪几乎都要出来了。
她终于做到了。
往后,不必再受顾婵鸢欺辱,也不必忍气吞声,做小伏低了。
——
顾曳灵的激动溢于言表,江若弗握住她的手,
“这就很好,你看,你是能做到的。”
她的声音有些飘忽,
“忍气吞声,绝不是长久之计。”
顾曳灵红着眼睛,
“倘若不是你告诉我还有这条路可走,只怕要制衡顾婵鸢,是一条难路。”
江若弗笑着,
“这都要多谢你自己,就算是知道这个,也终究是靠你自己走出来的。我不过是点醒你。”
顾曳灵擦了眼泪,
“是,是。”
“往后我一定记得你的话,忍气吞声绝非长久之计。”
江若弗的眼神深了深,垂下眸,
“当是如此。”
顾曳灵擦干眼泪,破涕为笑道,
“听闻你和丞相公子定亲了,还没来得及祝贺你。”
“不知打算何时做宴,将此事告诸众人?”
江若弗收回自己的手,握起茶杯,笑了笑,
“不急,家中新丧,不便做宴,连带着原先要办的家宴都取消了,这订婚宴恐要拖些时候。”
楼下有卖鲜花饼的货郎,顾曳灵招槐柳去买了些。
槐柳跑着送上来,顾曳灵道,
“这个时节的鲜花饼最好了,芙蕖都是新鲜的,又甜又脆。”
“独是街上卖的才有味道,酒楼里的全无滋味。”
江若弗看见那饼上沓的芙蕖花纹,却恍惚走神了。
顾曳灵将饼切开,亲手夹给江若弗,
“若弗,尝尝吧。“
江若弗回神,笑了笑,
“好。”
顾曳灵瞧着楼下随风抖着枝叶的梨花树,
“我问过舒云,她说你在家中也是受欺凌的,大娘子对你没有抚养之恩,反倒是极尽薄待,让你和令堂吃了很多苦头,现下得病去了,其实你也不必如此苛守孝义,她对你不义,你也不必自囿于常规,定亲是你一辈子的大事,还是风风光光体面办了才好。”
江若弗抬手摸了摸鬓边的素色白花,
“其实,倒不是为着大夫人,而是因为我家的另一位庶母也走了,她于我多有照抚,我不能不记这恩。”
顾曳灵细思片刻,
“是你三姐的生母?”
江若弗点头,
“正是。”
顾曳灵诧异道,
“可我听闻,你三姐要出嫁了,就在近日,不是么?”
江若弗也看向那窗外的梨花,缓缓道,
“本是定了十月份过门,只是陆家说,如今我三姐生母走了,他们怜我三姐失恃,要早早接过去照顾,免得她受苦。为此甚至寻到我面前来,我三姐整日在家里哭,只怕再这样下去眼睛都要哭瞎了,问过父亲,只说这样也好,免得她在家中睹物思人。”
顾曳灵闻言,不由道,
“这也说得过去。”
“陆家的家主当真是宅心仁厚,此刻你家中落难,却并不嫌弃,也算是雪中送炭了。”
江若弗虽然知道是好事,心里却惴惴不安。
世子…曾和她说过陆家有图谋,要离陆家远一些。
只是她却不知道,陆家究竟如今要图谋什么。
她本心其实不愿意江茉引去冒这个险,陆蔚漳一面提亲江茉引,一面勾搭江兰潜,是个两面三刀的。
若非那颗珠子阴差阳错揭破了陆家面皮,恐怕她还不知道。
她不愿意自己唯一的亲姐妹摊浑水。
不过,她尚且不知道陆家娶江茉引是为了图谋什么。
但江兰潜……江若弗却知道她要图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