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如同平民百姓,一身布衣就进殿,与衣香环鬓的众人格格不入。
一副书生骨相,可布衣却不可遮挡那人风骨半分,尤其是其挺拔昂扬的仪态,倘若换一身衣衫,纵说他是王公之子也不会有人怀疑。
俊美已是不能言其风貌,皮肤极白,如蒙着一层薄暮烟一般如仙似幻,却不显得阴柔,只有超脱于世之感。
一双细眸浓郁,没有狐媚之感,反倒有几分像孩童般清澈,宽松的布袍穿在身上也直穿出十二分仙风道骨。
一见风度仪态便知不是凡人。
只是江若弗手里的筷子却当啷掉在地上。
那人面对众人或好奇或探寻的目光,并不觉得惊诧,也不畏畏缩缩,大大方方地入内,走到阶下,
“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金安。”
陈后含笑道,
“江卿起来吧。”
江怀隐起身道,
“谢太后。”
江若弗瞪大眼睛看着江怀隐,满满都是震惊,仿佛吓傻了一般,直勾勾盯着江怀隐的身影,生怕自己是在做梦。
陈后含笑道,
“岳国五皇子对你颇是好奇,故而宣你上殿。”
陈后提高了音量,
“也让诸位见见,这位便是解决我大昭此次大难的谋士,内史之子,也是扶熹县主的嫡亲哥哥江怀隐。”
“实在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陈后朗声笑着。
江怀隐躬身道,
“太后娘娘谬赞了。”
陈璟也颇是震惊,但也很快就缓过来,看向江若弗,见她一脸不敢相信,心里也明白,只怕是连若弗都不知道自家哥哥已然大好的事情。
陈璟握住江若弗的手,让江若弗游离天外的心略安定了些。
陈璟温声道,
“是好事,别担心。”
满座闻陈后之言皆惊,原来江若弗还有个哥哥,而且生得如斯俊美,直可堪与陈王世子作比!
甚至,甚至还有这样的才能,年纪轻轻得了太后娘娘的亲眼。
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一时有几位之前和江若弗交恶的小姐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江若弗她哥哥竟如斯出众,就不和江若弗交恶了。
真是的,交恶江若弗去讨好十公主,十公主也未必看得上她们。
这下好了,江若弗现在只怕是理都不想理她们,还怎么通过她去接近她哥哥?
陈后举杯对着温清岑道,
“说起来,江卿倒比五皇子的年纪还要小些,今年只有一十七岁,正是少年年岁啊!”
温清岑起身对着陈后举杯,一饮而尽,而后又倒酒要对江怀隐敬酒,
“江小官人好样貌风骨,救天下万民于水火,我大岳亦是惜才之国,这杯酒必定要敬江小官人少年英雄气象。”
江怀隐淡淡瞧他的杯子一眼,又抬眸落到温清岑脸上。
端着酒杯,高高将酒杯呈给江怀隐的宫人都要拿不住杯子了。
众人竟有一种江怀隐眼中定然尽是蔑视倨傲之感。
虽着布衣,却骨血中狂狼滔天,可是表现出来的却又不过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模样。
江怀隐打量了温清岑片刻,才轻轻拿起酒杯,以袖遮面饮尽。
在此之前,满座众人都捏了一把汗。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眼前这个布衣少年,却有一种白衣卿相的感觉,喜笑不形于色,举止皆叫人冷汗频出,忌惮惧畏,非久居上位者决不能有。
江怀隐打量了一会儿这个长得像之前来给自家妹妹提亲的人的异国男子,终是对着对方冷笑一下,才拿起酒杯。
温清岑只觉得江怀隐的眼神之中,已经尽然将他看透了。
江怀隐淡淡道,
“多谢五皇子赏识。”
温清岑看见江怀隐那一刻,忽然就觉得有些棘手。
父皇让他务必将赈灾之人带回大岳,但如今眼前这人…
只怕是难了。
陈后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竟将江怀隐的座位安排在温清岑旁边。
江怀隐到了大宴一半的时候,借着舞者的遮蔽,上前与陈后说了什么,便堂而皇之往江若弗这边来了。
而且十分故意地坐在了江若弗和陈璟中间。
宫人连忙跟过来添了碗筷佳肴。
江若弗看着江怀隐,只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哥哥你…”
江怀隐却眼疾手快解完一只螃蟹,递给江若弗,仿若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般地低着头问,
“怎么了?”
江若弗看着江怀隐递过来的那只蟹,比陈璟的要大刀阔斧些,却更干净利落,而且她哥哥此刻手上拿着刀转了半圈,放回桌上。
这样快的动作,手上桌上也没染上半点脏污。
一时之间,江若弗甚至都不知道要从何问起了。
小玉站在一边,人直接傻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回忆起之前自家公子连筷子都不会拿的场景,就像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梦。
极其荒谬,荒诞无比。
幸好有璨儿拉拉她,把她的神给拉回来。
江怀隐之前痴傻的时候,无论长相如何,也只能叫人记住他如孩童一般懵懂的眼神。
可此刻那眼神冷冽锐利了,却叫人开始注意到他不凡的外表了。
小玉只觉得,这满堂的公卿贵胄,竟都没有她家公子好看。
江怀隐看了江若弗一眼,便看向旁边的陈璟。
陈璟被江怀隐的视线看得满身不自在,细想不晓得自己哪里得罪了未婚妻的哥哥。
难不成,是不喜欢上次他登门时送的蹴鞠,还是不喜欢拨浪鼓糖葫芦?
陈璟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
只怕…是不喜欢的了。
若是那个写后赈灾策,救万民,让太后娘娘如获珍宝一般的人物。
若喜欢那些东西…只怕也是奇怪。
江怀隐的眼神浅浅移了回去,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酒,
“听闻陈公子就读于青云书院,那必定是高才了。”
陈璟温声道,
“自然不是,陈璟只是微薄小辈罢了。”
江怀隐两根手指夹起酒杯,对着陈璟一敬,陈璟也连忙拿起酒杯,二人对饮。
江怀隐撑着额头,看着他,
“是陈公子谦虚了,只是不知道陈公子日后有什么打算?”
陈璟认真地看了江若弗一眼,又看向江怀隐,
“自然是成家立业。”
江怀隐静静地看着他,
“成何方家,立何方业?”
陈璟被这样追问,丝毫不气不恼,只是依旧温和道,
“成一室之家,立朝廷之业。”
江怀隐认真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不会纳妾?“
陈璟认真道,
“不会。“
“我此生,有若弗已经足够。”
江怀隐对他的态度忽然好了些,脸没那么冷了,他继续追问道,
“那朝廷之业,你是等荫封还是等科考?”
江若弗拉了拉江怀隐的衣袖,低呼阻止,
“哥哥!”
陈璟却对她温和地一笑,
“若弗,没关系的,既然令兄想知道,那说说也无妨。”
“若借父母之功,空等荫封,且不说要蹉跎多久,更则也不是上进做派。科举虽然从微时考起,所得一切皆是靠自己得来,不至于一朝因为帝王怒爱而失去,亦可坦然立于人前。”
江怀隐垂眸,面容清冷,却撩了撩眼睑,忽而笑了,与陈璟对敬一杯。
江若弗见江怀隐和陈璟相处无虞,这才放下心来。
温清岑却在歌舞停歇的片刻上前,
“大娘娘,此次仰清前来并非仅仅护送车架觐品,也是为着两国未来长远交往做打算。”
陈后温厚地,笑道,
“但说无妨。”
温清岑抬步上前,走到阶下,
“不知大娘娘可记得三年前,我大皇兄在此说,将来要娶这长安最美的女子为妻的话?”
陈后含笑点头,
“这是自然,只是听闻大殿下已经娶妻,恐怕是不能娶我大昭女子为妻了。”
温清岑笑起来颇是温良和善,叫人难起戒备,
“故而此次岳国让臣下来和亲。”
一言出,满座的动作都停了,齐齐盯着温清岑看,要把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那还是要送人和亲?
温清岑追问道,
“大娘娘当日答应我大皇兄,只是不知道,今日这话还做不做数?“
陈后目光扫过殿中众人,
战战兢兢,畏惧,不安,
那些带了女儿来的人家已是满身冷汗。
陈后收回目光,依旧笑道,
“自然作数,这殿中皆是我大昭才德兼备的女儿,今日,便由五皇子挑选一位,作为五皇子的和亲对象,不管对方是何身份,哀家必定都赐婚于你。”
温清岑含笑作礼,
“谢大娘娘。”
他立于堂上,扫视一周。
而被他视线扫过的女儿家皆是连忙低下头,不想让温清岑选中自己。
温清岑扫视一周,视线回到陈后身上,
“只是在臣下来之前,已经听闻过大昭美人的美名。”
陈后好奇道,
“那是哪家的姑娘?”
温清岑含笑道,
“似琼珠乱撒,打遍新荷。”
众人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官眷的席位,众人纷纷让开位置。
而随着众人视线的跟随,却看见了温清岑定定站在江若弗面前,
“海榴初绽。”
江若弗抬起头来,心中已有不安,
温清岑轻声道,
“朵朵簇红罗。”
而今日江若弗所簪步摇,正是石榴花。
也正是他诗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