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陆仲安收拢袖子,也抬头看了看空中悬浮的尘埃:“好像灰尘是多了点。”
看了一会,他低下头,温声问:“那我们出去吧?”
赵子遇点点头,但还是一脸紧惕,挡在架子前没有挪动。
陆仲安收回目光,没再看她,自己先转过身,朝门口的方向走。
走了几步,听到身后也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这才敛了敛眼睑,放缓脚步,等她跟上。
前殿。
高远正和侍御史说着什么,他今日也是一身月白色宫服,侧立在殿中的云鹤屏风边上,几乎要融在那屏风里。
见他们二人过来,高远先是看了一眼赵子遇,似乎没料到她会在御史台,他微微有些惊讶。
不过见她情绪有些低沉,他便也不再打量她,挪开目光,朝陆仲安微施一礼:“陆中丞。”
“刑部过来递交结案的文书,请中丞过目。”侍御史捧着一个折子,恭谨地跟着陆仲安走到桌案边。
“结案?”
刑部结什么案,会让高远亲自跑来御史台?
陆仲安微微皱眉,伸手接过折子,扫了一眼,心下终于了然,淡声开口道:“刑部办事,果然令人放心。不过短短时间,便破了一桩棘手的悬案。”
“谁说不是呢。”侍御史微笑看向高远:“我刚才就说,能让姚山那样一个难缠的人,这般快的招供,恐怕就只有刑部了。”
“姚山招供了?”赵子遇抬眼,终于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城郊的案子。
“不错。”侍御史没见过这个小吏,见她是陆仲安带来的人,以为是陆府新添了随侍,便点头回答了她的疑问。
“姚山已经承认了罪行,他说是他毒死了香兰,并将其推入河中伪装成溺毙。后来因为此案被翻出重审,他担心此事败露,便又对阿金痛下杀手,还采用了那般残忍的杀人手法,啧……”
似乎是想到折子里描述的阿金尸体的惨状,侍御史抽了一口凉气,唏嘘了好一会,才又看向高远。
“话说,这个姚山刚被押送到刑部的时候,我也去看过一眼呢,长得倒像是个沉闷的老实男人。真是没想到老实的皮囊下,居然这般心狠手辣,连亲侄女和结发妻子都能痛下杀手。如此丧尽天良之人,刑部可做了裁决?”
高远微微颔首:“嗯。只待这边复审一过,便会立时对姚山处以斩刑,好公之于众引为鉴戒。这一决定,也是尚书的意思。”
这么快就问斩,到底是以儆效尤,还是匆匆了事,谁又知道呢?
屈打成招,再迅速斩杀,也不失为“破案”的好手段。
不过赵子遇也无心过问刑部的事情,只问道:“致使香兰死亡的毒物确定了么?”
“据姚山交代,是砒霜。”高远缓缓往她身边走近了两步。
砒霜……
赵子遇明显有些失望。
“总之毒杀成立,正好可以解决御史台之前列出的疑点。而阿金之死,更是明了,血衣凶器等物证俱在,可以说是铁证如山。”见赵子遇没有接话,高远又看了一眼陆仲安。
“如此,就按流程过一遍吧。”
陆仲安合上手里的折子,慢悠悠地问侍御史:“让监事他们看过了么?”
“还未。”侍御史接过折子,微微露出为难之色:“眼下都在为太傅府的案子做准备,恐怕事事要以那边为先。方才李明府也来报审,殿院和察院都在借人。若是要复审城郊的案子,怕是要等个一两日。”
陆仲安点头:“高侍郎意下如何?”
这桩案子,本就是陆仲安检查时挑出来的,该过的流程早就过了,打回来的时候,也没有经过殿院和察院。
高远原本以为,再次递交复审,亦不需要重走一遍原始流程,只需要陆仲安过目盖章,他们明日午时就能斩杀姚山了。
谁知道御史台还要大审,那便没有办法了,大案审理在即,就算陆仲安这边点头盖章,殿院和察院的人也不可能以他们为先。
还能说什么,他只好颔首行礼:“多谢陆中丞。”
察院的人匆匆行来,大约是有什么需要陆仲安过目,几人口沫横飞,指着自己的黑眼圈,抱怨着这几日的工作强度。
直到簇拥着陆仲安离了台院,依然能够隐隐听到那些人的话声。
很快,前殿之内只剩下寥寥内侍,以及赵子遇和高远二人。
“我去给长姐请安,那里临近东海池,景色极佳,你可随我一起?”高远走到赵子遇身侧,试探的问着,语气平淡,对她会同意没抱什么希望。
“好。”她毫不犹豫的说。
能去高素那里转转,似乎能找到李佑口中的那个嬷嬷。那是个在十余年前,亲眼目睹了崔碧玉表演皮影戏的人,从她那里,或许可以碰碰运气。
高远没有料到她会答应的这样干脆,只这一个字,让他怔了好一会。
默默望着她,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漫着美玉般光泽的面上,渐渐浮现出一个梦幻般的微笑,仿佛世间最美好的愿景就在眼前:“那我们走吧。”
卷着尘土的大风还没有停止,走在高高的宫墙之间,头顶的风声哗哗而过,原本艳丽明媚的宫城,也在这样的风声里,显出略微的萧瑟。
进入太极宫一路朝东,宫人越发稀少。偶尔碰到一两个沉闷的宫女,端着大大的托盘,步履匆匆。
毕竟,像高远这样可以进出宫城的人实属罕见。
当初高素思家心切,险些生出心疾,这才让皇帝开了个特例,允许丞相府的人时常进宫探望。
说起来,这一特例的开辟,当初也遭到了一众朝臣的不满。
想这后宫之内,多是重臣之女。思家的人,定然不止高素一个,可是能去探视的,却只有丞相府。难免被人说成居心叵测,或有高家把持朝政之嫌。
然而纵使这般,皇帝也没有动摇过这样做的决心,任谏官如何口沫横飞,也未能影响他对高素的宠爱。
为一个人,可将忌惮摆在疼惜之后,并且明目张胆的偏爱的,大抵是交付了些真心吧。
“子遇你看。”高远抬手指了指侧边的一处小园,里面的金丝桃开的正盛,金灿灿一大片。
“以前我也带你来过这里,偷偷带你来的。”见她转头看去,高远笑了笑:“你可还记得了?”
赵子遇没说话,不知是记得还是忘了,静静看了一会随风摇曳的一地金黄,便挪开目光。
“我记得,伯父当时颇为严厉,不许你出门,你怕他的紧,却又贪玩。只敢缠着我,一口一个远郎,央求我带你溜出来。有一天我们溜来宫里,也是这样有风的热天,金丝桃都开了。”
高远情不自禁地看向那片金丝桃,又像是看着虚无缥缈的过往。
当时他也不过十余岁,也还是个少年人,看到赵崇,亦是带着些敬畏,又怎么敢将她随意带走。因而她提出央求的时候,他一口便拒绝了。
可是聪慧如她,又怎么会对付不了他呢。
抓着他的衣角,她便凑过来,一双狡黠的清眸一闪一闪的,开口便轻声唤:“远郎。”
平日里,人们都教她叫哥哥,她也乖顺地这样叫他,可是没有人的时候,她还是叫他远郎。然而又有几时没有旁人呢,她这么叫他的时候,终究还是少之又少的。
因此她轻唤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眼睫都跟着微颤。心里的某个地方像是被暖风吹化了,除了答应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或许,他在她面前,早早的就输了,她只要说两个字,他就输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