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毕竟年少,又是个好脾气的性子,见李怀石为难,便点头应允了。
想了想,又道:“先别修复,反正画的正面也看不出来,便这样挂着吧。过些时候,我找机会问问母妃。若这行字真是崔尚仪所书,而母妃此前又不知晓,兴许皇叔是做了件好事也说不定。”
若不是画轴摔了一下,或许这幅画会永远这样挂下去,那么后面的字迹,也许直到腐朽模糊,都不会有人发现。
“可这行字都看不清楚,最后三个字还糊掉了,贵妃她看到,真的能高兴些吗?”
李怀石还是觉得立刻修补上镶边比较好,谁知道高贵妃看到这行字会是什么反应,万一不是一腔情怀,反而是之前就不愿示人,所以刻意封在后面的呢?
那他岂不是变成了既手欠又揭人家伤疤的可恶之人?
“虽然我也看不懂这行字的意思,但我想,只要是崔尚仪写的,母妃一定看了就懂的。”
李佑微笑,接过陆仲安手里的画轴,仔细看了看,确定正面看不出损伤,这才露出一副安心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挂回原处。
刚挂好,宫人便提了食盒来送午膳。
见陆仲安已无继续赏画之意,李佑便领着几人移步到东海池畔的凉风亭用膳。
宫人们动作麻利,不待他们坐定,膳食便已经摆开。赵子遇扫了一眼,醴鱼臆,冷胡突鲙,清风饭……大多是不常见的顶好菜品,就连仅供皇上所用的消灵炙也在其中,大概是特别赐给高素的。宠爱程度,可见一斑。
“哎呦,终于能吃一顿好的了,被这大案催着,我都为案消得人憔悴了呢。”李怀石扯了一碗清风饭到跟前,忍不住吐槽了一番即将审理的案子。
听着听着,李佑对苏晚风多了几分兴趣:“听你们的意思,这位已故的苏小娘子,无论是画工,还是字迹,都与崔尚仪颇为相似。若非天妒英才,兴许也能有所造诣。”
“那可不!”李怀石端过切鲙,淋了些鲈鱼肉在饭上:“你不晓得她俩的书画像到什么地步,若非这二人八竿子打不着,我真要以为那些作品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你说是吧,仲安?”
“嗯,确实很像。”陆仲安淡淡应道,微抬了手腕,指节轻点在桌案上。
赵子遇会意,捧过骨瓷碗,拨了些槐叶冷淘,置到他面前。
“那倒也是一种缘分。又或许,世间优秀的女子,多是相似的。”李佑笑笑。
“佑之,你这小小年纪的,对女子的认识,竟也这般透彻。”李怀石大笑,郁闷的情绪一扫而空。
“皇叔就别拿我打趣了,我只是遗憾本朝女官不多,极为出色者更是少之又少。失去一个都如落明珠,又怎么经得住这样接二连三的流失。如崔尚仪一般优秀,竟逃不过相夫教子的命运,和苏晚风那般,又躲不过飞来横祸。相似的优秀,最终却不能有相似的好出路,岂不是令人扼腕?”
此言一出,李怀石顿时吃了瘪,只好大口吃菜,不再接他这个古今难解的遗憾。
“所以才要全力以赴的还原案件真相。”
赵子遇缓缓开口,声音细微,像是自言自语:“虽然人死不能复生,但是三法司和县廨的存在,就是要为了给世人讨回一个公道。所谓公道,就藏在最阴寒可怖的人心里。而破案的过程,就是把寒了的心放炉子上热一热,让那些肮脏的恶浊,在焚烧里剥落。”
“蒙受冤抑之人,凭他们一己之力,在活着的时候,没能得到好出路。现在他们死了,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给他们挖出一条出路来。”
风吹皱一滩池水,扑入衣袖,带起一阵清凉。
陆仲安在这片清凉里侧过眼睛,看见她一双的瞳仁,沉静且坚定地藏在黑压压的睫毛下面。湖面反着潋滟的波光,投照在她的面容上,将她的眼眸染成清浅的琥珀色,光华幽幽。
李佑捏着杯盏的手顿了顿,脸色似错觉一般僵硬了一瞬,不过也只有一瞬,很快他又恢复了一贯的和煦,微笑着点头,赞许的看向她问道:“你叫守成?”
“就是话多,真是失礼,叫殿下见笑了。”陆仲安截断问话,若无其事地瞥了她一眼。
这眼神里不乏警告的意味,赵子遇连忙放下手里的盘碟,退到他身后,不再多言。
李佑还在继续探究她的来历,都被陆仲安淡淡带过,切到了其他话题,李佑便也只好作罢。
“我近来,在西市听了些关于腹语表演的趣事,不知宫里,有擅腹语的人么?”陆仲安冷不防地问。
“腹语?”李佑不太明白。
“嗯,因为听到描述,觉得不可思议。若是可以,希望殿下留意下此事,看看有没有年纪较大的宫人会此技艺。”
“陆中丞为何对腹语这般感兴趣,可是有什么特别的缘由?”李佑问。
陆仲安微微扬眉:“听闻吐谷浑人亦擅长此技,甚至可以模拟马的嘶鸣声,与战马对话。若宫中也有此中高手,大典或可用到。”
大典……李佑明了。
“能遇陆中丞,此乃明乐公主之幸事。我记得,明乐公主已经临近及笄,想来迎亲大典近在眼前了,那我这两日就仔细问一问。”
“麻烦殿下了。”陆仲安说。
“陆中丞不必这般客气。两邦联姻是大事,明乐公主又是吐谷浑王最珍视之人,自然马虎不得。我帮陆中丞,也是在为父皇分忧。”李佑微笑。
谈话间,饭吃的也差不多了,李怀石着急去察院取东西,匆匆辞了几人。
寒暄了几句,又问了些课业上的事,陆仲安也告别李佑,朝台院的方向走。赵子遇忙不迭地跟在他身后,心里还有些忐忑,不知今日失言之事,这个狗东西会如何发作。
然而很快忐忑就消弭于无形了,因为还未走出圆景门,他们就撞上了高远。
“不知可否向陆中丞借个人?”高远笑问,目光落在赵子遇身上。
陆仲安面上看不出神色,反问:“刑部竟也会缺人手?”
高远摇摇头,笑道:“与刑部无关,是我中午答应了她,要带她泛舟东海池。毕竟城郊一案,功在守成,我也想趁此机会答谢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