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仲安一直以为,他讨厌放肆的女人。可有那么一瞬间,竟也想引她更加放肆。放肆到将她拖入万劫不复,听一只狐狸在怀里的失控求饶。
看出他的不对劲,赵子遇连忙往角落里挪了挪,幼兽般紧惕的寒光再次回到眸子里,似乎随时都会亮出攻击的利爪。
这样的反应令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倏地回神,陆仲安迅速挪开目光,不再看她。
“好了,你说姚海的事吧。”短暂的沉寂后,陆仲安生硬的开口。
“你不是不听吗?”赵子遇无语,盯着这个有毛病的人。
“那是方才,现在我想要听一听。”陆仲安任性地道,懒懒地揭开车帘,看了看外面流动的榆槐树影。
赵子遇只好叹口气,摇了摇昏沉的脑袋向他汇报:“姚海,于崔碧玉出宫的第五年就死了。”
“第五年……十五年前?”
赵子遇点头:“不错。那时候,崔碧玉和高素尚且保持着联系,得知姚海客死异乡,崔碧玉还向高素感慨过世事无常。”
“户部的资料显示,姚海的死亡时间不详,大约是在十二年前。十二年前这个说法,是崔碧玉提供的。她回宫办理姚海的死亡手续,也是在十二年前。那段时间,南方动乱,死于乱党流寇的人多不胜数,若想要在死亡时间上作假,并不是件难事。令人好奇的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香兰。”赵子遇猜测说:“香兰的户籍,是上在姚海下面的。”
“香兰到今年元月刚满十二……”
陆仲安若有所思:“若姚海当真死于十五年前,那么香兰的父亲,就不可能不是姚海。这个香兰,很可能是崔碧玉在姚海死后,和别的男人所生。但是出于某种原因,崔碧玉不得不把香兰的户籍上到姚家。”
“这个‘某种原因’,很值得深挖不是么?”
赵子遇说着,有些倦怠地半阖了眼睛:“我试探性的问过燕嬷嬷,可她们似乎……并不知道崔碧玉还有个女儿。据她所说,姚海死后不久,她们和崔碧玉就断了联系。甚至十二年前,崔碧玉进宫为姚海办理死亡手续,都没有去看过高素。有没有可能,也和香兰背后的‘某种原因’有关?”
陆仲安摇摇头,并不赞同她的说法:“本朝历来宽容,寡妇有孩子也不是奇事。至于孩子的生父是谁,与我们何干?香兰的父亲,是不是姚海,与案件又何干?只要香兰是崔碧玉之女,那么崔碧玉的动机就存在。我们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眼下的案子,我倒是不担心。我在意的是,这背后隐藏的东西……或许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说着,赵子遇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车壁上繁杂的仙鹤花纹,终于低声开口:“十二年前……”
她想说,十二年前,是太多巧合共存的一个时间点。是太多反常的人和事出现的一个时期。
可是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能说下去,转而道:“是我多心了。”
一个向来顺风顺水、行走在阳光底下的人,大概从来没有见过阴沟里腐烂的沉疴。
这样的他,又怎么明白她草木皆兵的惊惧。她如此卑劣,总是把人和事往最阴暗的角落里想,他就算知道,又怎么会屑于与她为伍?
天色尚早,马车行驶缓慢,不似来时那般匆忙。车轱辘压在官道上的咯吱声,在缓慢声中放大,伴随着后脑勺逐渐强烈的抽疼,落在赵子遇耳朵里,沉重又躁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烦闷的感觉越发严重,空气是凝固的,怎么都喘不上气。
到处都像是开了慢动作,缓慢到近乎停滞,只是一棵榆树从窗边向后退去,都好像退了数年那么久。
“你怎么了?”
清凉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赵子遇听到了,每个字都听到了,可是四个字合在一起,她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隐约中,似乎有力量托住了她下沉的身子,紧接着,好像又听到他的声音:“长吉,回府还有多久?”
可以听清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彻底陷入悬浮的黑暗。
再睁开眼,赵子遇呆了好久,才分清地府和人间。倒不是说她真的快死了,而是眼前一团漆黑。
动了动眼睛,她看到淡青色的纱帐。似乎……是陆仲安的寝殿。
没点灯,已经是晚上了?
手上微微用力,想撑着床榻坐起身,却怎么使力都动弹不得,侧过头,赵子遇这才看到一角鸦青色的衣袍。
衣袍的主人抓着她的手伏在榻边,已经睡着了。只是他睡得并不踏实,眉头微蹙,似乎梦中还在焦虑着什么。
他的面色较白日里浅淡了不少,熹微的月光从漏窗里透进来,如薄烟般蒙在他的周身,将他的容色照的更加白皙。美玉一样的指节覆在她的手上,衬得她的手更想是个鸡爪子。
于是鸡爪子略有不甘地想要抽回去,可他抓的那样紧,赵子遇使了两下劲,觉得头痛厉害,一用力,似乎就会牵连到后脑勺的某个地方,便也只好作罢。
夜色微凉,床头的药碗静静地立在那里,赵子遇看着它们发了一会呆,默默叹了口气,拉过身上的被子,盖了一半在他身上。
再醒过来,是被汤药呛醒的。
天已经大亮了,迷迷糊糊睁开眼,赵子遇就看到陆仲安紧绷的脸。他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了朝服,大概是一下朝就匆匆过来了。
“乱动什么?”打掉她想接住药碗的手,陆仲安扶着她的后背,将剩下的半碗汤药全喂进了她嘴里。
呛的一个咳嗽,赵子遇连忙扭过头。
他素来爱干净,要是汤药滴到他的朝服上,谁知道他会气成什么样子。
只是这一幕看在陆仲安眼里,实在是冷漠极了,直叫他又想起东海池的事情来。不免眉梢跳了跳,沉声就道:“怎么,刚醒就翻脸不认人。你这样的女人,就该晾在外面自生自灭。”
“我睡了多久?”赵子遇问。
陆仲安没说话。
她只好又问:“现在是五月的什么时候了?”
“五月初九。”陆仲安淡淡道,放下瓷碗,将她按回榻上。
“初九……”只有一日时间了,赵子遇倏地又坐起来:“今日府上有人来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