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她以手扶额,向苏太傅身边摔跌。
见此情形,苏太傅连忙托住她。
“那个呆子,击鞠骑射样样不会!你们明明知道,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
苏晚风还在愤恨大叫,全然没注意她的姨娘已经把脸埋进苏太傅怀里,甚至还留下泪来。
这位薛姨娘是唯一一个在顾氏过世后才进门的娘子,年龄不比苏晚风大多少,正是风姿正盛的好年华。一颦一笑,甚至每一滴泪珠,都像槐花一样柔弱。
无需言语,苏晚风已经败下阵来。
再大声也无济于事了。
苏太傅已经不再理会她,他心疼地揽住怀里的人,轻柔地替她顺气。
苏晚风一时火起,她再也忍不下这口气,冲上去抓住薛氏的头发,使劲往后捞去,硬是凭着蛮力将这女人甩到地上。
“是你,都是你!”
尖叫声、怒骂声、哭喊声,声声不停。
“唉呀!你们,你们……”苏太傅气地直甩袖子,却又无可奈何。
他从小到大生长在文官世家,和气克制惯了,家中女眷也都是贤良守礼,从未令他如此难堪。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孽生出这种泼皮女儿。
可他还是不忍苛责什么,他甚至不知拉架该去拉谁,拉他的女儿,还是拉他的女人。
无需纠结的几位公子,已经迅速做了决断,他们按住梨花带雨的小姨娘,抱着苏晚风的双臂,将她拖出来。
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结束了,然而不幸还在后面。
推搡挣扎中,苏晚风手里的鞠杖飞出。
不偏不倚,刚好砸在了薛氏的脸上。
“你打我?”薛氏捂住脸颊,忽然失声痛哭,翻滚着抱住苏太傅的腿。
“夫君,我的脸,我的脸毁了……我没脸见人了。都是我没用,我想对她好,可我不配啊……我、我不活了!夫君打死我吧。夫君现在不打死我,我也会被她打死,不如夫君、夫君亲自动手!”
这下,苏太傅心下的天平彻底被砸歪。
混乱中,他近乎崩溃的不知所措,终于有了明确的归咎方向。
他俯下身,想要拦腰抱起地上可怜的女人。女人却不愿意,她挣扎着后退,抓起地上的鞠杖捧到苏太傅面前。
“我已经受了这样的欺辱,我活不下去了,我哪儿还有脸活下去,打死我算了!你打死我!”
看着几乎被怼到手边的鞠杖,苏太傅被逼到极致,他气昏了头,抓起鞠杖就丢向苏晚风。
苏珩反应极快,侧身就替苏晚风挡下了这一杖。
可是苏太傅想要对她动手的这个举动,还是落在了苏晚风眼里。她震惊地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自己的父亲,嘴上的血色缓缓褪去。
她抬头看了看天,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是春天了,还是那么冷。
明明是白天,天也这样黑。
天黑了,她怕黑。
“还不向你姨娘道歉?”苏太傅怒视她。
她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天空,良久良久。
“看来是我平时惯坏了你。我念你没有娘,对你百般容忍,没想到,到头来竟是害了你!我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你变成了这般飞扬跋扈的模样。若你娘泉下有知,定然会怪我……”
苏太傅话说到一半,苏晚风突然站起身。
“你做什么?”苏太傅被她这沉痛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舒服,甚至有些发毛。
几位公子也吓了一跳,生怕苏晚风作出什么疯狂的举动,连忙跟着她站起来。
然而她没有像他们以为的那样气得跳脚,她只是忽然抬手,自擂了一巴掌。
所有人都吓愣了,死一般的寂静里,她伸手去拿鞠杖,苏珩不敢给她,她只好抱着鞠球,丢下一院子的人,径自走了出去。
“你真是愈发不可理喻了!”苏太傅看着她的背影,在后面气得直发抖。
庭外还是一片祥和,仿佛院内的喧嚣都只是一场梦,黑漆漆的梦。
去年未消的枯枝还未完全被新芽覆盖,勾到她的衣服,叫她停顿下来。
顺着枯枝往后看,那里新挖了一个池塘,刚刚挖好,里面全是淤泥。
她看着那些淤泥,呆立片刻,用力将鞠球扔进淤泥里。
鞠球没有完全被淹没,她又跳进泥池,狠狠补了几脚。
一池浑水,满脚泥泞。
自此,她再不提退婚二字。
四月。
万物复苏,天清气朗。
阿霜发现苏晚风总是在屋里捣鼓一只木匣。
“娘子怎么把太傅送的金貔貅也放了进去?那貔貅金贵,这么大个匣子,可别在里面磕坏了。”
“没事的,我用帛子包的可严实了。”苏晚风笑言,合上盖子,捧起大匣子细细端详。
“这到底是什么呀娘子,莫不是新换的妆匣?”阿霜见她高兴,也跟着高兴。
苏晚风摇摇头,神秘兮兮地凑到阿霜跟前:“才不是呢,这是嫁妆。”
“嫁妆?”阿霜不明白:“太傅不是早就替娘子准备好了吗?”
“这个不一样,这是特别的嫁妆。”
“特别的嫁妆?”阿霜又重复一遍,见她不再回应,便摇摇头随她去了。
反正娘子开心就好了,她觉得,娘子最近开心多了,这是好事。
苏晚风把匣子放在床上,摩挲着匣盖,不禁又皱了皱眉头。
不知道香兰的病好些了没有,自从把草药扔进墙内,她就没再收到回信了。
大概是被风吹走了吧。
订婚宴越来越近,她的出行也受到了限制,可能在那之前,都没法正常联系了。
不过没关系,她想,反正等到订婚宴结束之后,就可以见面了。到时候,她就可以抱一抱香兰,把这只匣子送给她。
想到香兰,她觉得很安心。
那个女孩身上,似乎有她没有的东西。在王麻子那里打听到香兰的时候,她原是带着一腔怨愤的。但是香兰的温和烂漫,却将她融化了个彻底。
这世间,就是有那么一种人,就算活在阴沟里,也总是满怀期待。
因为这样的期待,订婚宴好像也不那么令人讨厌了。
万物可期,或许等待一个皆大欢喜的过程,本身便是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