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来人商议订婚宴的衣服。看着那些绫罗绸缎,苏晚风觉得疲惫,便全权交给了翠姑。
刚要再躺下,又有人敲门。
唤阿霜不应,她只好嘟嘟囔囔地去开门。
门一打开,就看到苏珩笑容清浅:“太阳都要下山了,你怎么还是睡不醒?”
“你要是没事,我可关门了。”苏晚风不愿听他调侃。
“哎哎哎。”苏珩连忙用手堵门,回头看了看,才把手里的东西提到她跟前:“我带了小酒,当真不来点?”
薄日下,水光潋滟,池中小鱼翻腾,光影也跟着晃动。
苏晚风坐在茶寮里,百无聊赖地晃着酒盏,直到香甜的气味浮上鼻尖,她才恢复些许精气神。
“我昨日见着那个呆子了。”苏珩笑嘻嘻地把叶子糕推到她面前:“依我看呐,也没那么糟糕,怎么着也是个相貌堂堂的呆子。”
苏晚风翻了个白眼,苏珩笑着低头斟酒,抿了一口,又看向外面的水池,声音低缓。
“爹昨日和那个呆子喝了很久的茶,我还从未见过爹那样高兴,也未见过他那样伤心。他笑着拍那呆子的肩膀,眼睛却微红。叫我看,小妹你就快失宠了,我也要失宠了,只有那呆子才是爹的心头肉哈哈……唔对,终了你知道爹对呆子说了什么吗?”
苏晚风不屑一顾,把头扭向一边。只是她时不时瞥向苏珩的余光,还是暴露了她的好奇。
“爹对那呆子说,‘听闻你们府上有专门的击鞠场,不如我们择日痛快打上一场’。啧,爹是在旁敲侧击地怂恿他学击鞠呢!”
苏晚风睁大眼睛,倏地回头:“真的?爹真的这么说?”
“那可不。”苏珩微笑:“你是没瞧见,当时那呆子脸上直冒汗,连声允诺,恐怕昨儿个一回去就要加紧练习了。”
苏晚风忍俊不禁,却突然想起什么,又本了脸,冷冷转过头去。
“让我看看是谁偷偷在笑呢?”苏珩故意凑到她面前,戳了戳她上扬的唇角:“你这是什么笑法?皮笑肉不笑,还是肉笑皮不笑?”
“你这个人……”一瞬破功,苏晚风气地抓起碟子里的叶子糕往他嘴里塞。
“哎哎哎!”
这是要谋杀亲哥呢!
苏珩连忙伸手去挡,结果冷不防的,袖子里掉出一个东西。
有什么圆滚滚的东西,掉到桌案上,又从桌案滚到了苏晚风身上。
苏晚风面色一僵,抿了抿唇,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这花色,这形状……是她扔进淤泥里的鞠球。
“你那天出了院子之后,爹其实懊悔极了。他怕你做傻事,又不敢喊住你,就只能悄悄跟在后面看着,然后一直在那嘀咕,‘我怎么就这样了……我怎么能这样……’
这鞠球也是爹捡回来的,他在泥池里找了许久,抱上来的时候,双手被池底的碎石划的都是口子。我们要接过来,他也不给,还是那样懊恼地嘀咕。
我当时看这鞠球已经面目全非,皮囊破了,木格也断了,根本不可能再使用了。谁能想到,后来爹竟然把它修好了。你又不是不晓得,咱爹那双舞文弄墨的手,哪里做过这些,也不知道修了多久。
再后来,他隔三差五地拿着这鞠球来找我,小心翼翼地问我,‘晚风可消气了?’,我摇头,他就垂头丧气地把鞠球收回袖袋。我见他总是这样心神不宁,也不是个办法,就把这鞠球要了过来,想着今儿个还给你。”
都扔掉了,干嘛还要捡回来?
干嘛又突然对她好!
苏晚风摩挲着手里的鞠球,一点一点抚过上面的补丁和纹路,忽然就有些难过。
“我早就不气了,谁叫你胡乱传达我的意思!”她气鼓鼓地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瞧你那样子,还不气呢嘿……”苏珩揶揄。
“我是很生气,但我不是气爹爹,也不是气姨娘,我那只是……只是……”
只是生自己的气。
苏晚风捏着酒盏的手指发白。
她看看怀里的鞠球,把它重新递回苏珩手上:“给爹爹吧,我以后可能……用不到了。”
“还赌气?”苏珩瞧着那鞠球,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你以后真不打球了?再也不?”
“嗯,是呀。”苏晚风抿了抿嘴唇,一本正经地说:“不过,若是爹爹他,非得求着我陪他打一场的话,我还是可以考虑考虑的。”
“你啊你!”苏珩被她气笑了。
推杯换盏,日头就要落下。
太阳的余晖斜着洒进茶寮,和水波混在一起,池面上一片灰红。
前院派人送来敲定的婚服时,苏晚风已是微醺。
“这是丞相府才送来的,娘子试一试合不合身?”婢子们围上来。
她看着那大红色,也没抗拒。只支楞着昏昏欲睡的脑袋,似一只提线木偶,任周围的婢子摆布。
“一层一层又一层……我是千层饼吗?”
曳尾外衫系上后,她实在不耐烦,一把扯过披帛往空中一抛,自己则是起身跳上茶寮的倚栏。
身影挡住余晖的刹那,披帛落在肩头。
光芒之中,大红厚重的婚服,宛若血色,波光一凛,几乎要让这血色从纹路间滴落。
苏晚风张开双臂,在倚栏上跳动,奈何披帛太长,她跌跌撞撞,险些掉进边上的水池。
苏珩惊了一惊,伸手去拉她,她却忽然又站稳了身子,咯咯笑起来:“你还是这么不禁唬,从小到大,一唬一个准儿。”
“你有些醉了,快下来。”
苏晚风没回答,也没下来,她迎着光亮,忽然转过身,笑眯眯地扬了扬披帛,问:“我穿这个,好看吗?”
苏珩正不放心地拉住她的裙裾,生怕她摔落。听她这样问,便抬头去看她。
逆光之下,她的面容模糊不清,只有血一般红的衣袍随风飞扬,令她看上去像一只着火的赤红凤凰,又像一只被困在朱漆笼子里的云雀。
“好看。”苏珩笑了笑。
“当真?”苏晚风趴在围栏上,去看水中的倒影。当她看到水中人的双颊红扑扑的,她不禁哈哈大笑,伸手搅乱池水。
“你说,那个呆子,也会觉得我好看吗?”
她笑地太过灿烂,苏珩回答不上来。他看着她在最后的阳光里恣意飞扬,沉默片刻,才问道:“你真的开心吗?”
“大家都说这是福气。”苏晚风高高扬起袖摆,去看上面的鸳鸯花纹:“你也说他没那么糟糕,不是吗?”
“你若是执意不愿的话,多闹几次,父亲也无可奈何。”苏珩低声道。
苏晚风不语,仰头去看天,良久,她微微一笑,指了指他怀里的鞠球。
“这是拔掉的羽毛,哥哥,我飞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