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晓鼓一响,赵子遇便起身去了万年县廨。
“哎呦!哎呦!”正要拐进坊门,一个人影就嗷嗷叫着蹿了出来,赵子遇还没看清,就被抓住了胳膊。
“守成,你可算回来了!”李怀石一蹦多高,好像被小鬼掐了脚脖子,拽着她就直跳脚。
“怎么了?”
“我身上有没有东西,你快帮我看看!”李怀石急道,一边说还一边往身后拍打:“背后有没有,有没有?!”
赵子遇不明所以,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也没看出什么来。
直到被他推进了万年县廨,她才算弄明白他在怕什么。
整个前殿,从地板到房梁,爬满了大蜘蛛,还是长腿蜘蛛,身子不大,加上腿却有豆饼子大。黑乎乎发着红光,远看过去,似乎还毛茸茸的,移动的飞快。还有的是青黄相间的花蜘蛛,朱色的肚皮和腿上布满了花纹,移动起来像彩色的眼睛纹路,看起来着实有点恶心。
“你这是捅了盘丝洞了?”赵子遇后退一步,合上殿门,回头看他。
李怀石还弯着腰抓着她的衣摆,闷着头不敢抬头看前面。听她这一说,又跳两下:“我上哪儿找盘丝洞去,我今儿一来就是这样了,魂儿差点给我吓飞了。依我看……这!这都是你带回来的蜘蛛精搞的鬼!”
“蜘蛛精?”赵子遇正疑惑着,烟柳就打着哈欠从殿后走了过来。
“大早上的,吵什么,我觉都没睡好。”
“还吵什么!你看看屋里那些东西,是不是……是不是你放进去的!”李怀石吓的嘴都不利索了。
“呦!”烟柳伸头瞧了一眼,顿时喜笑颜开,提着小碎步就扭了进去:“哎呦,这网结得真好呦,又细又密,看来织女娘娘都发了话了,我注定是一双巧手。”
织女娘娘……赵子遇跟着她走进去,这才想起来,今日是七夕。既是七夕,乞巧就变得尤为重要。
所谓“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以往每到这一天,京城里的妇人都要拿出九孔针和五彩线,穿针引线一番,用以乞巧。先完者为得巧,迟完者谓之输巧,以此来斗巧,图个好兆头。
不过近几年,自宫中掀起一股“喜蛛应巧”的新风气,那便是捉来蜘蛛置于木盒内,放置一夜,再于第二天早上,观察其结网疏密来问巧。如果蜘蛛网大而密,也是巧多,若是蜘蛛网稀疏断裂,也是巧寡。
听说这原本是前朝一位尚衣局的绣娘所用的法子,因那绣娘的绣工极为巧妙,乃世间罕见。于是宫女们争相效仿,又是拜月亮,又是念念有词,就是希望自己盒子里的蜘蛛结出细密的网以求巧。再后来,不知怎的,就传到了坊间。看烟柳这副喜上眉梢的模样,想必也是在乞巧。
只不过,人家的喜蛛应巧,都是在小木盒里。像她这样直接整出个盘丝洞的,赵子遇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要什么巧手,你昨儿个不是说你不会针线活吗?瞎凑什么热闹你!”李怀石站在外面不敢进去,只能靠喊。
“不会针线活怎么啦!我弹琴就不用有巧手吗?”烟柳嗔答。
“那你也不能用别人的地盘乞巧啊,哪个女人养一窝蜘蛛在房间里乞巧?有你这样的吗?”
烟柳凝眉,倚着门颇有些不高兴:“我这不是没找到木盒么,昨儿我叫你帮我找,你这个人根本全当耳旁风,那我没有办法的嘛。我又不能不乞巧,那我只能这样了。你以为我想呀,捉那么多蜘蛛我容易嘛我。”
“你……你还有理了!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李怀石气地差点冲进去和她对峙,奈何还没往前一步,就被屋里的蜘蛛劝退了,只好自己个儿在旁边生闷气。
晓鼓又敲了一轮,终于陆续有人来应卯。李怀石这才像是找到救星,远远地指挥着五六个皂吏连扫带耙,把殿内的蜘蛛都清理出去。
“别动我的蜘蛛!”
“哎呀,别扯那网子,都断啦,好不容易才结这么大的,你们!你们!”
烟柳气的不行,骂骂咧咧在里面阻挠,可她毕竟势单力薄,刚拦住这个人的扫把,那个人的扫把就已经落下了。跑来跑去的结果就是,不仅没拦住一个敌人,还踩死了“几员巧将”。
嘎嘣声声脆,一地狼藉。
这下可真把烟柳气到了,她冲到一个扫把下面,徒手抓起一只大蜘蛛,又转身冲到外面,扯过李怀石的赤色圆领官服,就把手里的蜘蛛丢进了他衣服里。
“毒蜘蛛!咬死你!”
李怀石被这毫无预兆的一切吓得立马尖叫一声,差点弹出几丈远。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觉得浑身都是虫。这比拿剑砍他还叫他受不了。
尖叫声震耳欲聋,惨不忍闻,烟柳捂着耳朵,转身就跑进了后院。
“没有虫。”
赵子遇揉了揉被震的有些耳鸣的耳朵,无奈地从后面拉住不停乱蹦的李怀石,试图让他安静下来。
然而李怀石压根不相信,还是一边尖叫一边拍打自己的衣服:“有!就是有!我感觉它在爬!”
赵子遇扶额,淡淡道:“她没放进去,她刚才只不过是吓吓你,虚晃了一下。其实虫还在她手里,她拿走了,你身上什么都没有。”
李怀石似乎完全没听到她在说什么,依旧奋力跟空气搏斗,试图掐死面前的或者背后的空气。
“是不是在我脖子后面,啊,我的脖子!我的脖子!你快帮我看看,弄掉!啊啊!快弄掉!”
赵子遇:“……”
蜘蛛刚清理彻底,有人来了。
赵子遇去开门,突然就望进一双漆黑的眸子,四目相对,她和来人都滞了一瞬。
垂下眼睛,她默默退到一旁。
“咦?仲安!”李怀石见他停在门口,脸上被蜘蛛吓出的郁闷顿时一扫而空,欣喜地就将他拉进来:“你这新婚燕尔的,还以为要有段时间见不到你了。”
陆仲安抿唇,拢了袖口,递给他一份公文。
“这是……”李怀石打开一看,不免嘀咕出声:“赵都护原配妻子的死亡调查令?”
“你还真问皇上要来了?之前进宫听御医说你要重查这事,我还以为是他们开玩笑呢!这么久远的事了,而且又不一定真是相同的毒,你怎么就突然坚持要整这一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