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
赵子遇看了一眼从窗子间漏出的深蓝天幕。
那种玄黛的深蓝,像海水淹没头顶,溺水般的窒息。
这整个后半夜,她都没有睡意,就算使劲闭上眼睛,也怎么都睡不着。
轻轻抽回被他压住的手臂,赵子遇翻过身,离开他的怀抱,蜷缩到一边。她的床不大,他占据了大半,她只能挨着墙,把额头抵在墙上。
又开始肚子疼了,疼地厉害,只好拼命用手捂住,似乎这样,才能缓解一点。
温热的掌心覆上她的腰际,她又被捞了回去。他醒了。
“墙边凉。”他从背后拥着她,将她按进怀里,慵懒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缱绻。
她身上没有温度,好像比墙边还凉,没有生机,没有热气,仿佛早已死去。陆仲安拥着她,去抓她的手,她的手也是冷冰冰的。掰开她的手,他把手掌放进去,与她十指紧扣。
她没有反应,也不推却,只是一动不动,任由他将她的手心握在手里。
“以后我会善待你。”陆仲安温声在她耳畔说:“以后我们每年夏天都去赏荷花,你想看多久都可以。上元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去赏灯。我们不要再松开手,就这样过下去也好。”
是愧疚在作祟了吗?
听他说这些没意义的话,赵子遇觉得他的脑子一定是喝酒喝坏掉了。
其实他也不算对不起明乐,他只不过是认错了人,他把她当成了明乐,他的心还是明乐的。现在醒了,酒也醒了,他发现走错了地方,所以开始可怜她了。
她才不需要他可怜,也不需要他假惺惺地装出一副负责任的样子。她只不过是觉得有点肚子疼,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刚想到肚子,陆仲安就抚上了她的小腹:“给我生个孩子吧。”
“我想要个孩子,你和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他的声音涩涩的,好像有些难为情,又好像满怀憧憬:“最好是个女儿,眉目像你,我想再看看你幼时的模样。”
赵子遇还是一动不动,也不去理会。没有生机的平静,也很沉默。
就这样沉寂了许久,她默默拿开他的手,说:“醒了就走吧。”
还是背对着他,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他原以为她是羞怯的,至少也该是认命的。至少换做旁的女子,从此之后一定会死心塌地跟着他,再无旁的念头。可她这木然又冷淡的语气,根本没有半分的情动。那昨天的事,究竟算什么?
那样的亲密无间,她却没有一丝波澜,就连情绪的一丝波动都不肯给他。原来在意的,只有他自己,他于她而言,到底又算什么?
像是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陆仲安看着她冷漠又可恶的背影,觉得这像极了一种无形却狠毒的对抗。莫名的,突然就恨起她来。
“你昨天去了哪里?”他盯着她的背影冷声问。
赵子遇没有回答,又是可恨至极的沉默。
陆仲安突然变得暴躁,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拉扯她翻过身来,与他正面相对:“我问你,你昨天去了哪里?”
他们离得那样近,大眼瞪小眼,赵子遇觉得他简直像一头被人踩了尾巴的大狮子,浑身都是暴怒的气息,好像随时会咬断她的脖子。
“你管我去了哪里,那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没关系?”陆仲安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高远的那些事,他的身上还戴着你的禁步。私会情郎,私相授受,好一个藕断丝连的情分。”
什么私相授受,她又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
懒得理他,赵子遇瞪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这眼神着实灼痛了陆仲安,他看到她脖子上还残留着他昨日留下的红痕,在即将要天亮的深蓝夜幕下,血一样的红。好像只有这一点痕迹在告诉他,他也曾真切的得到过她。除此之外,一切都是虚妄。
“为什么不说话?”他抓住她的肩膀,期艾地盯着她:“你为什么满面悲哀,你有这么厌恶我?”
“是,有这么厌恶,行了吧。”赵子遇冷冷道,拨开他的手就要起身,却被他一个翻身摁回床上。
“你想怎么样?到底想怎么样?”陆仲安怒视她:“你问我要纳妾文书不就是指望着再嫁进丞相府?你之前三番两次拒绝我不也是为了他?但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嫁给他么,他不会要你了,死了这条心吧!”
他的目光沉郁,里面却不是怒色,而像是刮着大雪,就连他的脸都好像被冻青了,远山一般的轮廓也被青色氤氲,让他看起来有点可怕,一点儿也没有平时的从容清傲。
赵子遇想到李怀石描述他成亲时的模样,心里突然有点难过。他也曾那般一举一动摄人心魂,到她面前,怎么就变成了这么一副疯魔样子。
她不知道,真是她自己这么可恶,还是他们真的这么相克,克到一见面就会两败俱伤。
也许他不该来这里,给他们两个人都找不痛快。
“天快亮了,陆中丞回去吧。”她又下了一遍逐客令,语气温和的逐客令。
这次连他的名字都不叫了。
她想,她从来没见过陆仲安那样怔忡的样子,就那么愣在那里,沉痛地看她。
她翻过身去,不去看他,一个眼神也不给他。这次陆仲安没有再说什么,他的尊严耗不起,更没办法耗在一个女人身上。索性起身披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松香阁。
他一走,赵子遇就把自己蜷成了一团,她感觉肚子太疼了,好像被人用斧头劈过似的。使劲捂着,她爬起来,连鞋履都没来及穿,赤脚跑到院子里找水喝。
千秋正从院子外过来,见她找水,连忙从膳房热了一壶水拿给她。
“娘子一直捂着心口做什么?可是心口疼,要不要叫医女来看看?”
心口?
似有闪电忽然击中后背,脑中轰鸣一声,赵子遇手里的茶水全部洒落地上。
原来不是肚子疼。
原来她不时会疼到刺骨的,不是肚子。
重新爬回床上,赵子遇钻进被子里,使劲把自己蒙在里面。淡淡的难过,从心底滋生,一点一点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终于明白过来,她是有一丁点儿喜欢陆仲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