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赵子遇惊讶地看他,旋即又稍稍明白了他的话外之意。
她以张守成的名义住在万年县廨,想与他划清界限借,又借张守成的名义来到这里……如今却想用原本的身份调查真相。
这世上,哪里有两头全占的便宜事儿。
沉默了一会,她后退一步,苦笑:“你确实没有理由帮我,我不该要求你。”
生硬的语气,好像真的像陌生人一样。
这神色有些刺眼,陆仲安瞥开目光,把手放在桌案上一张齐整折叠的纸上,问:“承认你原本的身份,就这么难?”
还是说,承认和他的关系,就这么难?
“陆中丞说的是,我是该铭记自己的身份。”赵子遇朝他微微一揖:“你先前对我有恩,我也拿试药抵了。如今我们两不相欠,我也不配向你索要什么。从今以后,我会谨言慎行,再不僭越。”
两不相欠,就是以后再不相干了,所以她搬出去,躲着他,不搭理他,想要彻底同他断干净。
若不是他现在先她一步有进展,对她还有一点点的利用价值,她大抵这辈子都不会再看他一眼罢。
所有的强忍思念,都是他一个人的事。
与她,毫不相干。
按着纸张的手微微用力,陆仲安从桌案边站起身:“你欠我的,何曾还尽了?那天的事情,你拿什么抵?”
那天,哪天?
赵子遇被他的逼近带的,连退了好几步。他这眼睛里飘雪的样子,怪吓人的。
可是人越是紧张,脑子越是凝滞,赵子遇怎么也没想起来她哪天还欠了他,只好茫然看着他。
她这样无所谓的平静神色,看得陆仲安眼睛里的晦暗越发深重,整个人都好像裹挟着暴风骤雨,还是冬日里的暴风骤雨,雨还没落下就冻成了冰锥。
沉痛地深吸一口气,陆仲安从齿缝间吐出四个字:“始乱终弃。”
声音沙哑,低不可闻,却还是能听出恼怒间的颤动。再配上他铁青的脸色,苍白的嘴唇,当真是悲愤的不行。
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再不知道他说的那天是哪天,赵子遇就可以不用在万年县廨混了。
只不过……始乱终弃,这……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觉得贼别扭。好像莫名之间,她就成了抛弃良家少男的负心汉。
还有,这个词儿,是这么用的吗?
“谁……谁跟你始乱终弃了。”赵子遇有些哭笑不得。
本来他们二人都在避讳这件事,毕竟闹得很不愉快。今日之前,赵子遇更是心下信誓旦旦的想,再也不和他说话了。可如今被他这么一翻出来,赵子遇竟然觉得有些破功。
“趁我醉酒,主动投怀送抱的人,不是你?天还没亮,又翻脸不认人的,不是你?”陆仲安沉了语气。
“这……”
这还真是无语凝噎、百口莫辩,倒打一耙,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等她想出一个最合适的回应,陆仲安眼神一暗,若无其事道:“搬回来住,算是你对我的补偿。”
“我住哪里,有什么区别么?”赵子遇无语。
就算回去住,她也是住松香阁,离他的云水居十万八千里。而且,她也不想见他,也不会见他。更不会再有什么投怀送抱。
难不成,他还真以为她会和陆昭院里的小妾那样,一辈子期期艾艾地守在院子里,祈求他的垂怜吗?
她之前是有一丁点儿喜欢他,可那也只是一丁点儿而已。她可不会为了这微不足道的一丁点儿,就做那些傻乎乎的蠢事。
“老爷子看不到你,总是夙夜担忧,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无法面对你父亲。你也知道老爷子的身体,若是因为忧虑过重犯病就不好了。我可不想因为你,背上不孝的罪名。”陆仲安淡声道。
原来是这个原因。
这倒是。她搬去万年县廨一事,确实没有向陆老爷子报备。这两个月间,也没有向老爷子请过一次安。
万一因为她的出走,惊动老爷子,又惊动赵崇,确实有些得不偿失。
思及此,赵子遇神色严肃起来:“是我轻率了。”
想了想,她又问:“若是我今天搬回去,你是不是可以给我看看口供?”
得寸进尺这种事,他会,她也会。
反正是交易,哪有让自己亏了的道理。
“好。”陆仲安垂眸,抬手把方才就捏在手里的纸张递给她。
这么爽快?
狐疑地看了他一会,赵子遇有点不敢接。
虽然是她提出的要求,但依这狗东西的脾气,哪能那么容易让她得逞?
然而,紧惕地打开看了一眼,真的是目击证人的口供。面色一肃,赵子遇迅速把口供过了一遍。最后落在一处,念出了声——
“她的衣服,肘膝处皆有磨损,袖口有青灰色附着物……”
“这是当年台院外的侍卫提供的信息,那位侍卫也是第一个发现赵夫人的人。他的回忆,应该比后来的记录,更具参考价值。”陆仲安坐回案边。
因为定性为突发怪病,赵夫人的死并未引起重视,后来的记录也零零散散,多是将其作为一场意外处理,就连发现时最基本的衣着信息也没有,这也是赵子遇查探路上的最大阻碍。
这下,终于有了一丝头绪。
赵子遇指尖划过那行字,若有所思:“肘膝皆有磨损……应该是中毒后挣扎奔逃所致。袖口有青灰色附着物,那不是台院院墙的颜色。”
“她在别处中了毒。”陆仲安接过话:“只要找到被下毒的第一现场,或许真相就会浮现了。”
没错,已经很接近了,只要拨开最后一层浓雾,或许一切都将明朗。
赵子遇深吸一口气:“只是这青灰色似乎也不罕见,可指向的东西太过杂乱,十二年间隔更是加大了难度。真的找起来,恐怕不会那么容易。”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已经着人在台院附近细查了。”陆仲安别过头,看向窗外:“是罪行,一定会留下痕迹,哪怕逾越十二年,罪的痕迹也不会消失。我们只要多些耐心,静待佳音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