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殿。
李怀石趴在前殿的茶桌上,把盘子里最后一块重阳糕塞进嘴里,这才终于看到个人影。
“守成,你可算出来了。天都要黑了,你再不出来,我还以为今儿个要在这里过夜了。”
嘟嘟囔囔地跑到赵子遇面前,李怀石越过她的肩膀,看到了陆仲安,顿时眼前一亮:“你俩在一起为什么不叫我?说什么悄悄话呢!”
眼看着李怀石就要扑到主子身上,长吉连忙在一旁拦住他:“李明府多虑了。”
“啊,我多虑,那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陆仲安懒得应付,径直走出前殿。察觉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他又顿了脚步,侧首看她。
这是做什么?又让她行礼?
被看得有些发毛,赵子遇灰溜溜走到他面前,行了一辞别礼,然而腰还没弯下去,手就被托住了。
“你跟我走。”陆仲安微微别过脸。
跟他走?
“你忘了刚才的交易?我给你看了口供,你就搬回去。”陆仲安眯起眼睛,似乎在揣度她会不会食言。
“现在?”赵子遇看了一眼身后的李怀石:“可是……”
难道不是需要先回万年县廨收拾一下再回去吗。
“怎么,你不愿意?”见她犹豫,陆仲安冷眼反问。
那神情,像是在看一个出尔反尔的大老赖,对她会信守承诺相当质疑。
“愿意愿意。”赵子遇连忙点头,她是没什么意见,只不过……
走出去好远,还能听到李怀石在后面的委屈喊声。
御医院。
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上了回廊,赵子遇不免有些困惑:“你生病了?还是说,上次的毒还没好?”
陆仲安吩咐长吉去请御医,转而顾她:“给宝华拿药。”
“拿药?”赵子遇惊奇:“有能治好宝华的药了?”
“不。不是治嗓子,是给他拿治疹子的敷药。”
“可我听说,他的疹子,早就消下去了。”
“先前是很快消了不错。”陆仲安看向屋内的药柜:“但那之后,还是常常会复发,只不过,不再是黑色的疹子了。听叔平说,似乎一次比一次颜色浅。先是紫红、赤红。再是红疹、水红疹。最近的一次,只是普通的微红偏肤色了。”
一次比一次淡……
赵子遇重复了几遍这句话,心下微微一震,忽然无数场景从她眼前闪过。
黑疹、不能说话、手背上奇怪的植物茎刺、反复的红疹……
“藤毒。”她呢喃出声。
陆仲安垂眸:“什么?”
“我以前在一本书上看过类似的症状,说是有一种藤蔓,茎刺有毒,最奇特的反应就是由深及浅的疹子。但这种藤蔓似乎不是中原的植物……”
是哪里呢?记不太清了。
似乎是在扬州的时候看到的,当时为了能破解娘亲的怪毒,她翻了不少冷门偏方,和一些十分冷门的记载。其中似乎就有一本书上,记过关于奇怪疹子的毒。
那是一种天然的藤毒,会透过皮肤呈现毒性。随着毒素的扩散,显现出的毒性就会减弱,所以疹子的颜色,也会由黑变浅,直至彻底透明。如果彻底透明了,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她记得,好像是边境的一种植物。是哪个边境地区来着?西域,南疆……怎么感觉,似乎都不是。而且那种毒叫什么来着,叫什么……
“蛇信子藤?”
“没错!就是蛇信子藤。”
赵子遇抬头,就见一名上了年纪的御医走过来:“藤毒中,最为特别的便是蛇信子藤。中毒的症状,确实与那个孩子的反应有相似之处。”
赵子遇颔首,问:“宝华会不会就是中了蛇信子藤毒?”
御医摇摇头,递给陆仲安一副包好的药:“对于那种毒,下官也只是在偏方杂论里见过几句描写罢了。实际有没有,谁也不知道。而且,据说蛇信子藤只生长在吐谷浑,中原大抵没有这种植物,小孩子又怎么会碰到。”
原来是吐谷浑么。
那天夜里,发现宝华的时候,是在两仪殿院中。而高贵妃当时召见明乐公主,似乎提到了两仪殿——吐谷浑的使臣,当时就待在两仪殿。
若说这是巧合,会不会太巧了些。而且,如果宝华出事,真的和那些吐谷浑的使臣有关,那么,和那些使臣密切相联的明乐公主呢?
不敢深思,后背一股凉气直灌头顶。
要是他知道她这么揣摩他的妻子,恐怕会气炸了吧?
咽了咽口水,赵子遇悄悄瞄了一眼陆仲安,却发现他的神色肃厉,却并未有多少恼怒之意。
“三公子找的那些医师,都是中原的吧?”
回去的路上,赵子遇旁敲侧击地问他。
若是宝华手背上擦到的茎刺真的来自蛇信子藤,那么他的情况一直没有进展,就可以理解了。
就算陆昭请再多有名的医师,也都是结合中原的情况,没有人会往蛇信子藤上想。毕竟,在中原没有多少人知晓这种植物,便也就永远无法做到对症下药。
“我会暗中着人,去请一些吐谷浑的郎中过来。”陆仲安侧头看着窗外,指尖一挑,手里的药包应声落地。
咦?
他居然信了她提出来的藤毒?
心下微觉不可思议,赵子遇看了他一会,奈何他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倒是滴水不漏。
随他去吧,反正都是他们陆家的事,是不是吐谷浑的藤毒造成的,和她都没太大关系。她只是比较心疼顾芸,若宝华的病情真能好转,对顾芸来说,会是一种解脱吧。
马车徐行,闭目养神了一会,刚有些困意,忽然有个低低的声音自对面传过来。
“你母亲出事的那天,也就是十二年前的上元,你……是不是走丢过?”
“是。”下意识的点点头,赵子遇抿唇,恍惚间,又看到无数鲜明的色彩跳动。
若不是走丢,又如何会出事?
“在哪里走丢?”他追问。
“朱雀大街。”
听他声音晦涩,赵子遇微微睁开眼睛:“怎么?和调查的事情有关联?”
陆仲安的神色古怪,他望着她,一双墨色的眸子深不见底,就好像承载了幽深的冷潭水,似乎还带着些许雾气。就这么默默望进她微扬澄澈的眼睛,良久,才缓缓说:“没事。”
这目光着实深沉复杂,声音也牵带出一丝叹息,赵子遇被看得有些毛骨悚然,不免别开脸去,不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