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中丞弑妻一事,迅速传遍整个长安。
血衣和刻着“辙”字的短剑,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也有人说,杀人者是陆府的一个小吏,但这充其量只是坊间编造的小道消息,没几个人相信。
吐谷浑王大怒,起兵边境,几欲攻城。起兵之迅速,若非早有预谋,根本不可能达到。
明乐公主之死,恐怕只是一个正当的由头。然而就是这个由头,亦是令整个长安人心惶惶。讨伐陆中丞的声音,亦在坊间愈演愈烈。
圣上只得强撑病体,主持朝事。一边派兵前去边境平复祸乱,一边则是停了陆中安的职务。
停职说得好听些,是照顾他的心情,让他在家休息,其实就是变相的软禁。就连陆老爷子和陆昭的出行,也被限制。整个陆府都沉寂下去。
不过,这已经是顾万景等众臣强烈争取来的了,加上陆家在朝中声望一向极高,否则仅凭明乐公主的身份,恐怕整个陆府远不止被软禁这么简单。
平息了一阵,进入正月。
正当所有人以为混乱就要告一段落时,太子突然领着龙虎军冲进皇城。
相当一部分兵力都派去镇压边境了,皇城兵力匮乏。太子便是这个时候趁虚而入,打着护驾的名义,打了禁卫军一个措手不及。
眼看就要直逼紫宸殿,丞相府的大量府军和顾万景的羽林军赶到,这才勉强抵抗住太子庞大的军队,堪堪制止了这一番闹剧。
谋逆大罪,群臣岂能饶恕,讨伐的奏折,一封接着一封。最后还是皇帝念在父子情份上,仅仅撤了太子所有职务,并未要其性命。但是皇帝也因此病倒,一连几日未有上朝。
“那陆中丞的软禁,还没有解除么?”赵子遇问高远。
那日事发,她从陆府后门逃出,便撞上了高远追来的马车。自那之后,她便被高远藏在了慕雪园里,一步也没踏出去过。
其间,她数次想要出去探探情况,皆被高远以外面形势凶险为由,拦了下来。而她想到陆仲安最后留给她的话,也不敢擅自行动,只好憋在慕雪园里默默等待。
“没有。”高远回答,试试手里的汤药温度,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太子之事和陆中丞的事,又没有关联。眼下吐谷浑边境的局势依旧紧张,陆中丞那边自然也不容乐观。”
赵子遇伸手接过来:“我自己来。”
高远无奈笑笑,看她一口气把汤药喝完,习惯性地剥了一块杏仁糖,递到她手上。
“但我还是觉得不对。”赵子遇捏了捏手里的糖,抬起头来:“我认为这两件事,一定有关联,否则就太巧了。若不是吐谷浑之乱分散了兵力,太子就不可能趁虚而入。所以当太子这边上位失败后,吐谷浑也应该平息才是。”
高远默默拿下她手里的空碗,放到一边:“或许吐谷浑就是想替明乐公主报仇吧。”
“不可能。”赵子遇斩钉截铁道:“我当时就在场,我敢肯定,明乐公主之死,本就是设计好的。她或许在被嫁过来之前,就已经承担了必死的使命。她,是个死士。”
“你的意思,是吐谷浑和太子合谋了这一出。”
“没错。”赵子遇咬开杏仁糖,慢慢吃着:“吐谷浑的兵力根本不敌我朝,他们没有理由起兵暴动。能让他们暴动的,只可能是其他有利的目的。比如,推助下一任天子上位。”
高远凝望着她:“但是你忘了,太子并没有成功。”
“所以我才说不对。当太子大势已去,他们便该平息了。可他们没有这么做,而是继续暴乱、分散兵力。这不是很奇怪吗?”
高远迟疑了一下,没有接话,依旧默默盯着她,端详着她的神情。许久,才问:“你想说什么?”
“嗯……”赵子遇把最后一点杏仁糖咽下,用手托住下巴,若无其事道:“另一种的可能,他们要扶持的储君,表面上是太子,而实际另有其人。由于那个人的关键一战还没有开始,所以他们仍然在暴乱,试图继续分散朝中兵力,为那个人做准备。”
皇帝子嗣单薄,朝中有可能的储君,除了太子,只有高素之子——李佑。
高远温和从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震惊的神色来,他盯着赵子遇的侧颜,脸色难看极了。
对望良久,他起身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外面,又走回她身侧:“这荒谬之话,除了我,你切勿说与任何人听。”
赵子遇盯着他,没有说话。
高远也不生气,他只是缓缓摇头,声音轻飘飘的:“子遇,你想多了。如今太子式微,储君之位于殿下来说,势在必得。耐心等待,名正言顺的继承不好吗?我们何须如此心急?”
“你们当然要心急。”
赵子遇咬紧下唇,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因为每拖一刻,就多一刻变数。香兰和烟柳的事情,相继出现。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其中蹊跷,李佑并非皇子的事实,随时可能暴露。这诛九族的滔天大罪,你敢说不心急?”
“你……”高远惊愕瞧她,皱眉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赵子遇推开他的手,平静地望着他:“十二年前……不,或许应该说十三年前了。那年上元夜,高素在蓬莱殿诞下的,其实是个女婴。但你们高家为扶持高素上位,偷偷将孩子换成了男婴,一把促成了她现在的贵妃之位。这件事,我想高素亦是默许的,毕竟从她进宫起,她就已经成为了你们家族荣誉的牺牲品。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她当做靠山一样信任倚仗的家族,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她的新生骨肉留活口。”
那个女婴,转身就被扔进蓬莱殿后面的东海池。
东海池附近荒无人烟,隐蔽非常。原本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将就此落幕,永久的被埋葬。
然而,好巧不巧,那天偏偏是上元,九门洞开。承天门又设置大型灯轮,堵得水泄不通,迫使两个急于进宫的人,绕道东门,出现在了东海池附近。
正是两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彻底打乱了这一切。这其中一人,就是崔碧玉。
崔碧玉进宫探望高素,抄的近道,刚好经过东海桥下。桥上的人弃婴的一瞬间,她就在黑洞洞的桥下。与此同时,另一个人也出现了。
“那个人,是我的母亲。”赵子遇缓缓道:“她急匆匆从乾元桥上走过,手里的兔儿灯闪烁,立时吸引了东海桥上弃婴的人。由于两桥相望,你们担心事情被目击,于是立马前去追捕、毒杀了我的母亲。可你们没有想到,桥下还有一人。此举刚好给了崔碧玉空档,她救下女婴,趁乱迅速逃离了皇宫。”
高远看着她平静的面容,听她用最平淡的语气,将这严丝合缝遮了十三年的幕布一把扯掉。
“那个女婴,就是香兰。阿金那时候,曾对我说,香兰那孩子,生的像极了李怀石。然我竟迟钝如此,直到很久以后,才明白这项相似的容颜。叔侄也好,兄弟也罢,血亲的牵连,便是这样了。再想要隐瞒,也逃不过千丝万缕的交织。”
赵子遇微微转向高远,唇角牵起一个不经意的弧度:“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殿下时,在想什么吗?”
高远凝望着她的眼睛,浓墨一样危险,白纸一样纯洁。还能说什么,只能苦笑一声,摇摇头。
“我在想,他可真像你。像我初见你时,你全部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