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用什么方法。”
朱利欧别过头说出了条件:
“阿雷西欧必须离开施塔德,并且永远别让他回来。”
“如果你能做到这点,最后卡佩罗拿的份额可以减少一半。”
为什么?柯林微微一怔。
“因为我再也不想看见他。”朱利欧犹豫了一下:“而且他现在有危险。”
一个退休的守灯人又会有什么危险,现在他可还有闲心来对付我呢。
柯林暗诽着,但依然决定先听听朱利欧怎么说。
朱利欧伸手到自己的衣领里,取出了阿雷西欧赠予她的那枚吊坠。
也就是安装了信息素挥发装置的那一枚,让那些保卫她的怪物进入应激状态的点火装置,曾让柯林吃尽苦头,所以现在其中的小型培养皿已经被拆掉了。
但即使这样,也没有破坏它整体的优美。它金属外壳的部分也被装饰得很好,就像一只小巧的怀表一样,表面还蚀刻着精细的纹案。
“如果你感染的东西和这个吊坠有关的话。”朱利欧忽然戳穿了一件柯林瞒着她的事:
“那么,你应该还没有得到‘解药’吧?”
柯林挑了挑眉毛:
“你知道卡氏弧菌的事?”
“原来是细菌吗……”朱利欧若有所思:
“虽然不知道它们具体是什么,但是我知道阿雷西欧制作这些吊坠的地方。”
这下柯林真的愣住了,制作吊坠的地方,应该也就是培养蜂群性卡氏弧菌的场所。
知道关键情报的人,竟然就在自己身边……不知道这算是灯下黑,还是朱利欧在确定自己握有谈判筹码之前刻意隐瞒了这件事。
柯林还记得在某个破旅馆里她被审问时的样子。相比那时的茫然,现在她已经冷静了很多。
她用指腹抚摸着吊坠表面的纹路:
“自从我九岁开始,阿雷西欧就开始送给我这样的吊坠。”
“那时的他还像一个幽灵,就像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或者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无话可说。”
也就是守灯人典型的样子,只要没有与超凡有关的事,就闭口不言。
也不知道阿雷西欧是怎么变成如今这副样子的。
“每隔两个月,他就会把之前给我的吊坠收回,然后再送给我一个新的。”朱利欧回忆着说:
“这些吊坠,一开始都亮得像镜子一样,握在手里会以为它还带着刚抛光完的余温。但是没几天它就会在空气中变黑。后来我问了别人,才知道它们都是银制的。”
朱利欧的神色有了一丝落寞: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发现总有一些人不远不近地跟着我。他们大多很木讷。我以为是爸爸安排的人,所以一直没有把他们和吊坠联想起来。”
“现在想来,那些人中从来没有出现过重复的面孔。”
朱利欧的右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裸露的左上臂,看着柯林说:
“也就是说,他们都消失了,他们对阿雷西欧来说只是消耗品。这也是我猜那种感染没有‘解药’的原因。”
如果有治愈方法,消耗品也许就能回收利用。
“每颗吊坠上的图案都不一样,但总会出现一个提着灯的女人。有时会让人觉得它们像在讲着什么故事,我看不太懂,却也总是希望能看到下一幅画面。”
“我以为他在哪里藏了无数个这样的吊坠,曾经还抱着探险心思想偷偷跟着他,就像寻找巫师收放财宝的地方。”
“其实动机也没这么单纯,除了过家家似的玩闹之外,我还想更早看到后面的图画。”
“大部分时候都被他发现了,最后成功了一次,我看到了他带着吊坠离开的地方。”
“一栋很大的房子,里面空荡荡的,我看到了一些制作吊坠用的工具,但没有想象中宝箱,也没有堆积如山的银吊坠。很多大人穿着奇怪的衣服在那进进出出,还有奇怪的瓶瓶罐罐,里面装着恶心的东西。”
“在那之后,我就再也不会憧憬新吊坠上的图案了,因为盯着它们看,会让我想起不好的事。”
“但是,我依然记着那栋房子的位置。”
朱利欧看着柯林的双眼说:
“我想这会是你需要的信息。”
也就是获得抑制剂的关键。
柯林点头,姑且同意了这场交易,但不保证结果怎么样。
谈完正事后,朱利欧又恢复了那副悠闲的样子,她仰着躺回到沙发上,就像早已习惯了被软禁的无聊生活。
“下次过来的时候,能给我带一些烟吗?”
“换一样吧,你见过家族里其他女人抽烟吗?”
这种黑帮家族里的女人,往往比一般家庭里的更传统。
“没有……但是我以前的朋友里面,很少有人不抽烟的。”朱利欧回忆着自己那些离经叛道的艺术家朋友:
“算了,反正再过几天就可以出去了。”她坐起来说:
“已经熬了两周,不差这么一会。”
……
在临走前,柯林又追问了朱利欧一个重要的细节。
“为什么你觉得阿雷西欧现在正处于危险之中?”
“因为他以前对我说过。”朱利欧回答道:
“如果哪天我知道了这些吊坠的意义,而且他也超时一周没有来帮我换它们。”
“那么就说明情况已经到了危急的时刻,让我无论如何也不要去找他……我想他这句话的意思,就是那时他的身边会很危险吧。”
…………
为了进一步调查,柯林最终带走了朱利欧的吊坠。他一边向伯父家的方向走去,一边观察着上面蚀刻的纹案。
确实如朱利欧所说,这是一幅带有情节性的画面。大小不超过拇指的尺寸上,用平面的线条镌刻着一个提灯的女人,而在她的周围则是一些云雾般的线条,柯林猜测那是对黑暗的夸张表现,因为海上的夜雾,就是辛西里人印象中最幽深的黑暗。
在画面的最边缘,也就是那些黑暗云雾的角落里,藏匿着一些鬼怪,它们没有规则的形体,面目也晦暗不明,被描绘得令人可憎。
这副画面的内容本身并不令人费解,因为那个女人的特征很明显,就是持灯贞女“瓦莱丽亚”。一位着名的先祖神。与她有关的形象,在辛西里社区的数百个灯火教堂中比比皆是。
所以这副图案的情节,大概也就是灯女阻退了黑暗之类,连柯林都已经听得耳朵生茧的故事。
奇怪的地方在于,阿雷西欧为什么要给年幼的朱利欧看这种东西。
吊坠应该是用来启动保卫装置的,当特殊的分化菌群检测到灵素的转变和湮灭时,朱利欧口中那些“木讷的人”,就会在转瞬间化为怪物,然后在十五秒内清除周围一切的活物。
而阿雷西欧要每过两个月就更换一次吊坠,应该就是为了替换里面的小型培养皿。
他的每一个动作应该都是有意义的,至少解释到这里,大部分原因都很清晰。
但那些一直需要替换的吊坠外壳,那些有关灯女的纹案,则仿佛完全是多余的。
拼图看似已经完整,却又剩下了多余的一块,那就说明之前有什么地方拼错了。
在“拿勒之家”剧院里,阿雷西欧说这个吊坠是为应对巫术而设计的,单纯用于保护的装置。
但这未必就是真相,至少不是完整的真相。
这些纹路究竟是什么?某种护身符吗?柯林心想。
不,如果它们是护身符,那么在运作的时候就会消耗灵素,从而增加吊坠中的检测装置被误触的风险。
而且也没有必要,每隔两月一直更换图案。
阿雷西欧那时应该还是一个典型的守灯人,所以也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温情,用连环画逗小女孩开心。
如果只顺着目前的思路,怎么解释都说不通。
不知不觉中,柯林又来到了塞伯河畔。
也就是之前从地下酒吧回来之后,他在马车上将那支红石墨水喷剂丢入河中的大概位置。
放眼望去,塞伯河的这一河段水面宽阔而平静,只是因为最近雨水比较多,所以流速偏急。
但河面上仍飘满了垃圾杂物和油污,河道里密集的航船,都在用船头将浮岛般的垃圾推到两边,就是破冰船在海冰上行驶。
时间已经过去三天,任何人都不太可能再在这种地方,找出那么小的一支红石墨水。
但柯林依然有些不安,毕竟,那支喷剂上还有他的指纹。
当时就不应该草草地把它丢到河里的,柯林心想。
不说砸碎掩埋起来,至少也应该清理干净指纹。
因为对手法太有信心,所以不小心有了一线疏漏,按照常识这是无须在意的疏漏。
但是现在看来,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即然阿雷西欧能在死者身上找到那么不起眼的胶水痕迹。那么再找到这么一支喷剂瓶似乎也不奇怪。
这种错误绝不能再出现第二次了。
柯林一边默默地想着,一边取出了一只拳头大小的布袋。
布袋里面全是一些硬木薄片,每片不过指甲大小,厚度则接近于纸张,是用市面上能买到的最薄的檀木皮裁成,原本用途是粘贴在劣质木料的表面,用以仿冒名贵的木材。
仅仅这么一只口袋里面,大概就装下了四千余片。
每一张硬木片上,都用红石墨水画下了寻物术的追踪标记。
柯林原本想利用寻物术同时追踪四千余个目标,以此来锻炼自己意图的强度,以及拓宽心之壳上的缝隙。
寻物术的燃料、仪式主干和作用对象,都位于自己身体之外,至始至终只有自己的“意图”参与到了仪式中,所以不会对早已过载的身体和以太造成过分负担。
因为这些木片的密度和水接近,所以它们不会沉到河底也不会浮在水面,而是会被水流携带着二十四小时一直移动。
这也相当于是要在二十四小时里,一直聚焦着四千个小型仪式的运转,追踪着立体空间里的四千个目标,想必对意图的锻炼是相当有效的。
这是柯林目前能想出来的,最适合自己的练习方式。
万一出现什么意外,那么强行中断寻物仪式也不会有其他后果。
毕竟之前追踪那些私酒箱的时候,已经试过在几天时间内间断性地中断和启动了。
唯一问题,是仪式主干上的红石会被过量消耗。
意图的强度除了天生差异之外,就只能通过实践来锻炼增强。而实践巫术往往就需要消耗材料,都是真金白银换来的。
巫术研习很大程度上等于烧钱烧资源,此言一点不假。
柯林将布包里的薄木片一小把一小把地撒入水中。看着它们在浪潮的泡沫中翻涌,最后全部消失不见。
那支喷剂瓶的外壳是玻璃的,但是里面又有空气所以不一定会沉底。
与其在这茫茫然的垃圾山中寻找,不如利用这些追踪标记来确认河底的暗流,和漂浮物可能汇聚的地点。
也许找到喷剂瓶的概率并不大,但是反正是要利用水流来锻炼自己,那么不如就将放下追踪标记的地点选到这里。
柯林抖了抖自己带来的布袋,确定里面已经没有薄木片还残留着,准备将它收回到自己的兜里。
但也就是在这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了声音:
“你在这里干什么?”
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柯林慢慢地回过头,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一号先生。
如今他已经完全扮作了一个普通安赫市民的模样,穿着朴素的马甲,带着鸭舌帽。
柯林依然不太习惯一号先生的神出鬼没。
仪式没有启动,那些硬木片就仅仅是木片而已,所以他也丝毫没有慌张。
“衣袋里的零食放坏了。”他说:
“正好路过这里,就丢下去喂鱼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