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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他心与镜子
    因为没有“镜子”,所以在大面积打开心之壳之后,阿雷西欧依然看不见自己灵魂的面目。



    也许近似于某种鸟类的样子,他心想。



    分散在五块大陆上的大多数文明,不约而同地将灵魂比作破壳而出的飞鸟。



    飞鸟轻盈自由,相比起物质生命,更近似于精灵。而且往往与太阳有关。



    太阳自东向西在天空中飞过,于是人们普遍猜测它是一只巨鸟。日升日落则是生死之间的循环,借它们来比喻灵魂,再合适不过。



    心之壳的逐渐开启,是一种近似于死亡的过程。新生的飞鸟,从旧身躯里破壳而出。



    “死亡”向来是一种重要的转化,但如果仅有死亡,远远达不到解脱的目的。



    看看这节车厢内茫茫多的亡者吧。即使在死后,他们的灵魂也依然被某些事物束缚,维持着生前的面目。



    也许鬼魂比起纯粹的灵魂来说,更近似于空壳。



    当穿梭魔的肢节将他们刺穿消散,他们也毫无反应。



    但是这些鬼魂听见心之壳的破裂声响起时,却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望向了阿雷西欧的方向。



    那一张张残缺而空洞的脸上,模糊地浮现出了某种神情。



    一种混杂着渴慕和悲哀的眼神。就像是被束缚在地面上的人们,在仰头望着天空中的飞鸟。



    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



    心之壳破裂后,阿雷西欧的心内海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从破口向外蔓延。



    他知道自己的意图,将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强烈清晰。



    这对虚界中的某些存在来说,就像黑暗中凭空亮起了一座灯塔,或者群蝇嗅见一块肥美的腐肉。



    灵魂脱离了庇护之后,有些东西就会自己找上门来。



    但现在已经不是忧心这些的时候。



    阿雷西欧虽然刚刚开启心之壳,但他的意识频率却远不止是子月。



    眼看穿梭魔的肢节已经要刺入阿雷西欧的头颅,它的身上却忽然冒起了一团翠绿的妖冶火焰,转瞬间将它扭曲的身躯包裹吞没。



    是柯林将它紧急收回到了炉床之中。



    意识依然处于赤二星频率的柯林,正定定地看着阿雷西欧的身体,没有再选择贸然攻击。



    他“看见”阿雷西欧的身体内,在刚才忽然涌起了一些漆黑的不明存在,似乎还伴随着隐隐约约的清越鸟鸣。



    心之壳的遮蔽消失了。



    他尝试为之成像,结果那些模糊的鸟鸣却渐渐地淡去。



    取而代之的一种潮湿如同鳃在呼吸的声音,或者就像有谁,在摆弄肉案上堆积的下水。



    但随着成像的进行,那些不明存在依然没有变得清晰。



    “你看到了什么?”



    阿雷西欧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问。其实他并不在乎柯林的回答。



    因为“他者之心”,皆为神秘。



    旁观者无法看见自己真正的灵魂和内心,跟何况就算看见了,也无法转达出来。



    所以柯林也没有作答,而是再次召出了穿梭魔。



    他不再开口说话,那只会徒劳地分神。



    乔凡尼就在阿雷西欧的身后,因为失血过多,正倚靠着一处座椅喘息。他的眼神已经浑浊,但始终没有从守灯人身上移开。



    不知何时,阿雷西欧已经折断了自己的右手小指。第二节指骨直接暴露在了空气中。



    柯林远远地看见了上面蚀刻的红石线路,那颗指骨被改造成了一枚扳机,而且已经被启动。



    为什么要将线路刻在骨头上?红石在人体内会停止蒸发,那些线路和某处的仪式主干,应该是在极久远之前设下的。



    另一个原因,应该是为了面对身外的一切都被剥夺的极端情况。



    本来是为老家的人准备的,阿雷西欧淡漠地想。



    没想到会浪费在一个三周前才刚成为獠牙的人身上。



    仪式名为:“新绿的盛放”。



    不同于他平时惯于使用的通用法术,这是一条极不稳定的法术弦。



    效果本来是将灵素转化为草木的实体,因泛用性强,又足够偏僻,才被他选中。



    但在阿雷西欧强大的意图下,这条法术弦已经完全被扭曲成了另一个法术。



    有人听见夜的草,在圣洁的暗影下滋生。



    那是十分轻微,而又密集疯狂的悉悉索索声。



    黑色的“草”从他胸前的伤口处探出,它们丰美如同肉的芽头,摇晃着封堵住了那些仍在失血的伤口,又像是贪婪地试图从中吮吸血液。



    阿雷西欧的心内海尚未连接上有力的灵素源,区区一公斤左右红石构筑的以太通道,还远远不能满足这些繁盛的生命。



    阿雷西欧看向那些眼神空洞的亡魂,簇拥着滋生的漆黑草叶正从他们口和眼中涌出,让他们看起来就像裹着薄皮的稻草人。



    某些根系已经探入了壳的缝隙之下,尽情地啜饮着那些尚未完全消散的生命。



    因献出而残缺的会成为神,因占据有余的则将成为魔。



    面对自己的真实面目,连阿雷西欧自己都感到了一丝不适。



    密集的裂帛般声在车厢内突兀地响起。



    扭曲破碎又无比锋利的棘刺,在一瞬间贯穿了车厢内的所有亡魂。



    是柯林控制着穿梭魔出手了。



    但就像挑破了数十个不堪重压的水袋,他们体内的黑色草叶也随着亡魂的爆裂喷涌而出,四处飞散。



    穿梭魔伸出的肢节上也不小心沾染了一些,落地的草籽转瞬间绽出黑色的枝芽,它们顶开了穿梭魔身躯上纠结的墨紫色机肉,簇拥着向深处探寻。



    翠绿火焰在下一刻升腾而起,将所有漆黑的草叶一扫而净。



    炉床在护卫着自身,以防受到异质灵素的侵入。



    而在此时,就连皮质的座椅上都已经冒出了漆黑的草。就像势必要将这些已死皮层中最后的养料,都抽成枝芽。



    阿雷西欧感到自己的心内海还在不断向外蔓延,不断充盈的灵素,也急需一个宣泄口。



    不过他的以太通道天生宽阔,此时还远远没有达到上限。



    阿雷西欧转头看向柯林,接着他有些生疏地尝试着,将意图聚焦在对方的体内。



    柯林一直在跟踪他的视线,所以当阿雷西欧望向他的时候,两人一瞬对视。



    穿梭魔猛然出力将柯林的身体撞开,柯林借此一蹬,有些狼狈地向外翻滚。



    下一刻,一大团黑色肉芽就从穿梭魔体内簇拥着生长而出,眨眼间将正常的组织向外挤压撕裂。



    穿梭魔怪物般的上身,也因为这巨大的空洞而歪倒向一边。



    紧接着翠绿色的火焰燃起,穿梭魔直接在原地消失,接着再次在柯林身边出现。



    随着身体重新构筑,它的伤口已经复原,只是身影显得淡薄了一些。



    作为灵素构成的生物,致死方式当然也与物质生命不同。



    在面对驭灵使时,最脆弱的永远是巫师自身。阿雷西欧已经无数次利用这个弱点。



    柯林重新控制炉床,不计代价地再次进行灵素增压,魔鬼的身体重新变得凝实。



    阿雷西欧的攻击忽然变得诡异莫测,事先准备的金刚术似乎已经失去作用。



    柯林飞快地撇了一眼乔凡尼,试图暗示他离开。



    此时距离青星通道转向的10点,还剩最后五分钟。



    随着生命丰饶的飞速消耗,以及血液中激发物水平的不断提升。



    柯林的思绪也渐渐变得空无起来。



    …………



    阿雷西欧其实无心思索希尔佩特的话语,也不太理解那些玄之又玄的概念。



    但是灯女在十年前孕育的疑惑,也不可避免地被投射到了守灯人的身上。



    但他并未因此而彻底动摇,证据就是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依然在作为灯火的身体行动着。



    所以如今的他也完全分不清一件事……



    究竟是他选择了朱利欧,还是灯火选择了朱利欧。



    老家服从着灯火的选择,仅在朱利欧堪用之前,由希尔佩特继续作为施塔德的灯女。



    除了佩戴刻有初代灯女画像的吊坠之外,阿雷西欧还要向她教导初代灯女生前的信念。



    “只有善良,才是真正的强大。”



    持灯贞女荡清了辛西里夜雾下的一切秽物,在被奉为先祖神之前,论武力已经很少有人是她的敌手。



    但只有这句话,一直是她秉持的信念。



    朱利欧自小有着极强的同理心,这或许就是灯火会选择她的理由。



    因为这种人总是能体会他人的心情,天生会倾向于善良。



    灯火耐心地教导着她,进一步培养着她的同理心,让她的一言一行都倾向于瓦莱丽亚生前的样子。



    从而镜像到先祖神的力量。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一定会是一位完美的灯女。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阿雷西欧默默地注视着朱利欧的成长,在他眼中,这件事与为五只手消灭超凡层面的敌人,并无区别。



    但是在某天,他讲完关于灯女的故事,为年幼朱利欧的盖上棉被的时候,阿雷西欧却发现她在静静地流泪。



    那天的故事里尽是说教,并没有什么感人之处,所以阿雷西欧也一时感到了困惑。



    从希尔佩特那里,他学会了困惑。



    经过询问之后,当时不到八岁的朱利欧才小声抽泣着说:



    “……为什么,你不哭呢?”



    难道你感觉不到痛吗?



    “守灯人是没有自我的。”



    阿雷西欧努力而笨拙地想向朱利欧解释,疼痛是一种主观感受。而在这具躯壳下,可以体验这件事的主体并不存在。



    “可是,我总觉得你好像很痛。”



    小朱利欧抹着眼泪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身上没有伤口,也会这么痛呢?”



    如果朱利欧不在那时向他提起的话。



    阿雷西欧从来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