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说的事,侄儿记下了。”薛凤潇罕见的带了点笑意在脸上,“如今我既做了朱雀营的营主,有些事也不难办,三叔三婶儿若愿意,明日起便让三弟四弟跟着我去校场操练,日后他们本事到了,在大统领面前走个过场,也一样能拿燕云卫的腰牌,如此便是有了朝职”
听闻燕云卫的腰牌,冯氏免不得在心里计较了几回,凤潇这话说的光风霁月,她不答应未免有些不识抬举了。可惜知子莫若母,儿子薛凤祥什么德行她是最清楚的,论吟诗作对风花雪月,薛慎父子都是行家,可偏偏父子俩这些花花肠子都没用在正途上面。
看着冯氏欲言又止的样子,白氏就看出了其中的几重意思,她笑着向儿子道,“浑说什么呢,那校场上都是签了生死文书的,你两个弟弟没经历过这些,贸然进去有个什么闪失岂是你能担得起的”
听到生死文书,不用冯氏开口,太夫人已然皱起了眉头,“还要签生死文书”
薛凤潇点了点头,沉声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刀剑无眼,又都是勋贵人家的子弟,出了事不好决断。”
“不成”只听冯氏忽然就开了口,脸上的惊慌一闪而过,看着太夫人等人诧异的看了过来,她才恍然觉察自己失言了,不禁赧然道,“凤翔那孩子自小就没在武事上用心,让他去岂不是要丢了国公府的脸,再说再说他也不是那块料,还不如拘在家里好好读书”
几乎一瞬间太夫人就想明白了冯氏的未尽之言。凤潇如今是朱雀营营主,校场还不就是他的地盘,若是将薛凤祥贸然送进去,身份上与旁人有差不说,关键是他去了就几乎是被凤潇握在了手里,万一哪天凤潇动了些旁的心思太夫人几乎不敢再往下想了。
“罢了,你是他亲娘,这事你做主。”
薛慎闻言刚要说话,就被太夫人一个眼神压了下去。
太夫人又笑着对薛凤潇道,“凤宇那边,你去问问你二叔二婶,他们若有心思,你带着他也是好的”
“太夫人放心。”薛凤潇眉眼不动,一丝波澜也没有。
太夫人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孙子毫无半点波澜的神色,心下思忖,真不知道凤潇这性子是如何养出来的,凤祥若是能有他半分沉稳,她老婆子还用得着一把年纪还操这个心
从松鹤院出来,白氏终于松了口气,转头向儿子看过去,眼里已经带了几分凝重。
“你与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自从贤妃娘娘送了贺礼回来,白氏心里就惴惴不安,贤妃从不是好大喜功之人,此举半点不像她的做派,事出反常比有妖,她想了半日也没看透其中关翘。
竹林小径上,只有母子两个,薛凤潇倒也不避讳什么,就道,“一来是赏我不站朋党,二来朱雀营近年来不大干净,圣上有意除之后快。”
白氏松了口气,“不是捧杀就好”
“今儿飞花宴来的勋贵不少,各方各派的人都有,姑姑送礼过来大约也是给外人看的,意在给我撑腰。”
连娘娘都有了动作,可见凤潇这一回的差事不轻省。
“你们父子啊,成天让我悬着心,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薛凤潇难得一笑,安慰道,“母亲可能还要再忍几十年”
“你这孩子”白氏笑着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转而又问道,“如今宫里的局势如何了”
“皇后的病仍不见气色,只怕也就是这一两年光景了,姑母的位置还算稳固,虽说后位上没有指望,皇贵妃却是可以争一争的,宁嫔依旧圣宠不衰,最迟年底必然会在进位。”
薛凤潇不愧是皇上的亲卫,一板一眼的几句话就点明了宫中几大势力。
“宁嫔是五殿下的亲姨母,静妃娘娘去的早,韩家不扶着她上位,五殿下在宫中可就真的没有半点指望了。”白氏顿了顿又问,“孟家新入宫的那位贵人如何了”
“盛宠不缺,只是太多人的眼睛盯着她,日子也是不好过。”
白氏正思量着给儿子说亲的时机是不是该到了,耳边就听他徐徐补了一句,“不过听说惠妃要回宫了”
惠妃,是三殿下的生母
太后数年前在万安山承光寺避暑,而后正赶上三殿下的生母惠妃因为干预前朝政事,触怒天威。
圣上顾及三殿下的颜面,便送了惠妃去了万安山思过,对外则说是侍奉太后,后来太后回宫,惠妃便以祈福之名留在了承光寺,多年来半点动静没有,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要回宫
“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太后的意思”
母子两个心中清明,皇后将崩,皇上在这个年纪若要再立新后,必定也是为立储做打算。
如今贤妃膝下无子,位分上压了惠妃一层,可这时候惠妃若得圣上扶持,那大齐的储君之争也就算结束了。
薛凤潇摇了摇头,“此事,还是万安山那边传出来的消息,圣上这边儿只字未提过,或许是在意我与姑母之间的关系,又或许连他也是不知情的。”
白氏的心怦怦狂跳,“惠妃一旦回宫,想要立威,必然拿你姑母开刀,得想法子给你姑姑递个信儿去。”
“此事我去做。”
白氏点了点头,停下脚步,看着湖水里倒映的弯月不禁微微叹了口气,“咱们家这滔天的富贵,祖宗挣来时不知赔上了多少性命,如今咱们要守也是在头上悬了一把刀”
这一刻,这个执掌国公府多年的贵妇人也终于露出了几许懦弱出来,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又后悔了,她看着儿子刀刻一般的面容轻声开了口。
“我身上的担子终有一日要落在含玥身上,那日在你姑母宫里,我一意孤行聘要含玥进门,你说我是不是害了她”
跟着母亲说的话,薛凤潇不禁想起母亲口中的人,忽然之间觉得,似乎每一次见,她都不一样,或许是母亲是小瞧了她,他的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温言劝道,“母亲,以后的事以后再伤神吧。”
过了中元节,一场雨下过,天竟渐渐冷了下来。
一连两个多月含玥都安静的窝在阁楼上磋磨光阴,老太太因为身上不好,更忧心外孙女脸上的伤,也只隔三差五的让几个孙女过去说话,平日里的晨昏定省几乎就免了去,这么一来含玥出门的日子就更少了幸而是四哥哥孟珹送了只白耳蓝羽的画眉给她解闷,弄得含玥成日里不务正业。
这日众人在老太太屋里请安,自然而然的就说起中秋节的事,王氏拐着一只胳膊半倚在大迎枕上,觑着众人脸上各怀心思的笑,说道,“老大来信了,说是赶着过节前与本家族老一起回来,杨氏想着安排下去,万不可怠慢了”
老太太的话不咸不淡,听在杨氏耳中却不禁多了几重意思出来,每年年节族里都会来人送些节礼,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往年都是有脸面的下人往来奔走,今年竟是族老亲自过来,偏王氏还提了这么一句,究竟是何用意
心里虽说嘀咕,杨氏的面子功夫倒是做的不错,“这里头是有什么说法儿吧”
这话一出口,众人似都被点醒了,都向老太太看了过去,连秦氏也不觉蹙起了眉头,她正琢磨这两人话里的意思,王氏重又开了口。
“你倒是来问我”王氏呵呵笑了,意味深长的打趣杨氏,“不是你给老大写信要改一改族谱”
仿佛是一颗石子丢尽湖里,静谧的湖面上就开始一圈一圈的泛着水纹,一荡一荡的,荡的众人思绪叠起。事关族谱从来就没有小事,杨氏密不发声背着众人给大老爷写信究竟又打了什么算盘
“也就是问问老爷的意思”杨氏的脸色没刚刚那么好看了,却还是不肯明说。
王氏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这是大度之举,我还能说你什么不成”说着就去拿手边儿的茶,还没送到嘴边儿就又补了一句,“这事我应承了不过,老大的意思是,东院既没有嫡子,抬举一个不如把他们兄弟三个都抬举上来,日后娶妻生子也好相看人家这话在理,我也应承下了”
话说到此处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最不知事的含琦和含琳两个都面色数变,秦氏嘴角一翘,刚刚坐的笔直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颇有些看好戏的意思在一下子多了三个嫡子,真不知道杨氏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杨氏眼里多了一丝寒意,嘴里生硬的辩驳道,“这事还得商量商量再定”
刚刚老太太说话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儿了,居然是在这里埋了伏笔等她
含璃的心里起了一层黏腻的烦乱,她的目光在老太太脸上依旧带着慈笑的脸上一扫,老太太这一手真如老姜,弥辣至极又大有釜底抽薪之感。
她忽然很好奇老太太究竟是如何做出此局纵有柳姨娘里应外合,可明姐儿出事触了老太太的逆鳞,至今堪堪仅有两个多月,加上派人来往于凉州和老家送信,从时间上看必然是严丝合缝,妙就妙在她居然也能瞒住母亲和自己的两重耳目。
含玥也是舒心的一笑,看来在这府里还真不能小瞧了谁,如今姑母整日被关在小佛堂清修,老太太没了她在身边掣肘,又要了个厉害的赖妈妈的身边,行事居然这般利落,危关性命的反扑之举,就不知道大房那边儿受不受得起了
“也罢细枝末节之处总要再说道说道,等他们到了再说不迟”有了老大和自己的首肯,杨氏说什么又有什么要紧的
竟是一句不肯纠缠,显然是胸有成竹了杨氏听到此处,不禁心下一沉,她与含璃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是一片阴霾之色。
秦氏见不得冷场,就着王氏的话头就道,“如此也是一桩大喜事了,在这儿先恭喜大嫂了”
杨氏脸上不阴不阳的,冷笑道,“若成事自有弟妹道喜的时候”
走出延年居,杨氏的脸上便结了一层冰,含璃拉住含琦的衣角,“去劝劝母亲,跟她说现在还不是慌的时候”口头说的再多不如白纸上的一个字,既然父亲和族老还没到,此事必然还有转圜的余地。
“你,你怎么不去说”想起母亲刚刚的样子,含琦难得有些怕了,缩着肩膀嗫嚅一句。
“我在这里陪祖母说说话”
含璃的眸光闪动,老太太此举是在报复,为了她这两年来受过的气,更为了明姐儿脸上的那一条疤,为今之计,也只有祸水东引,也罢,这孟家的内院都已经乱成了这个样子,她既是孟家女又岂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含琦似懂非懂的问了一句,“到了这步田地,你又有什么法子”
“说了你也不懂,你听我的话,去东院陪着母亲,我不回去,你不许回自己的院子”
刚刚在延年居的正厅,她就在想如何自救,一旦二哥哥真的如愿成了父亲的嫡子,只怕以柳姨娘的手段用不了多久,她们母女连在孟家的立足之地都没了,纵然女子出嫁从夫,可到头来没有娘家父兄的依仗日子只怕也是不好过的
含璃站在大日头底下缓了缓心神,奈何越是想静下来,越是心焦,等看到袭香去而复返手里还拿着一个竹筒卷轴回来,她渐渐放松下来。
赖妈妈正和延年居的小丫鬟清点外头送进小厨房的菜蔬,迎面就看见含璃,忙福了福身子笑道,“四姑娘怎么回来了,是有什么物件儿落下了”
含璃端起和善的笑意道,“想跟祖母私下说几句话,劳妈妈行个方便吧”
赖妈妈脸上端着笑,看着含璃的眼睛,似乎早就猜到这位四姑娘会掉头回来,她给身边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去问问老太太的意思”
含璃微微舒了口气,没直接驳了她的话,就说明此事还有商榷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