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不禁张口结舌,她本以为自己称病这十来天少夫人都是遣了别的丫鬟伺候二爷,原来,少夫人竟是不假他人之手“这如何使得,少夫人是主子,哪能做下人的活儿”
萃暖闻言忽的掩口一笑,“姐姐想差了,二爷从武之人,昔年在沙场上也就是带了两个小厮伺候,如今在屋里惯常也是自己动手,少夫人略帮忙罢了,先前我和萃寒想上手,还挨了二爷老大的白眼呢”说着又附在莲心耳边轻声道,“连姚妈妈都说,这是新婚的小夫妻间的默契,就由他们去吧”
莲心似乎又被堵了口,走了老远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从前少夫人没进门时,也是她和旌蛉两个上前帮着更衣,屋里的其他事早有旁的丫鬟打点,她能插上手的也只有这点小事了,如今竟都被少夫人抢了去那以后她要做什么
这么想着,她越发心里不安,刚刚与萃暖分开,脚步一转就出了流觞馆
绘春院里,冯氏正倚在炕上看聘礼单子,红纸黑字,上面琳琅满目的写了大小物件儿,冯氏看了半晌,才又与身边的严妈妈道,“你看着如何”
“也不算轻了夫人倒是不小气”严妈妈赔笑道,“只比世子爷那一份少了一成,恐怕将来三爷说亲要比这一份差得远呢”
冯氏眼睛一扬,“二房是什么身份,还跟他们比”说着又瞄了一眼手边的单子,“也是她精明,若是给的少了,少不得我要去理论,到时候填进来的可就不止这个数了如今倒叫我不好开口了”
严妈妈觑着冯氏的脸色道,“左右是送去亲家家里的,多了少了的,面子做到也就是了您的眼光可要往远了看”
冯氏不置可否,外面丫头芝兰就进来道,“太太,莲心过来了”
冯氏闻言,眼睛一眯,大白天的,她就这么冒冒失失的过来,也不怕这府里四处的眼睛
“叫进来吧”
莲心被芝兰领进了屋里,纤弱的肩膀微微蹦着,连头也不敢抬,她也是走进了绘春院才想起自己不该就这么过来是以进了冯氏的屋子竟是不大敢说话了
冯氏看了她一眼就凉凉的道,“这么急着过来,要说什么”
莲心嗫嚅着添添减减的就把刚刚在流觞馆含玥主仆俩的话学了一遍,末了才道,“三太太,你说少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奴婢怎么觉得自己如今就是个闲人呢”
冯氏冷哼一声,莲心一知半解的事她却一下子就听出了其中关键,莲心是太夫人屋里出来的,孟氏刚进门哪儿敢随意打发,可好生留在屋里用着也未免碍眼,如今她这样好言好语的哄着莲心,还真让人不好动作了常言道软刀子伤人的把戏,孟氏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大嫂的眼睛真是毒辣,居然选了个这么有手腕的媳妇
“三太太”莲心见冯氏半晌不说话,眼里藏着一抹令她心悸的寒光,声音里不免就带了哭腔
冯氏看着莲心这样子也在心里叹了口气,当初要不是听到风声,她也不会选了莲心出来,这丫头空有一副好模样,奈何从小就是庄子上养大的,虽然会看个眉眼高低,可这内宅里弯弯绕绕的心思手段差了不止一点半点对付流觞馆的丫头尚且吃力,更别说给孟氏使什么绊子了,这个子儿只怕要废了
“行了,你先回去,待我好好想想”冯氏揉了揉眉心,漫不经心的开了口,既然不能再用了,那就得想个法子让她走也走出点动静来
芝兰领了人下去,严妈妈才轻声开了口,“这少夫人也是个有心思的”言语里的讥讽不言而喻。
“你当大嫂是摸黑挑了这么个儿媳妇出来”冯氏冷笑一声。
“当时我就纳闷,大嫂放着那么多名门世家的姑娘不要,偏选了个名不见经传的文官女儿做儿媳妇还假称是娘娘的意思,哼如今我是想明白了,她是真的千挑万选,旁的不说,单说孟氏进门认亲时的做派,看着又比哪家勋贵的姑娘差了”
这话越说,冯氏越是越是恹恹的,“也不知曲家的丫头进门能不能压得住她”
严妈妈笑道,“再如何咱们四奶奶也是侯府出身的姑娘,又有长公主的这样的祖母,再说日后进门有太太您的指点,还能差了谁不成孟氏即便装的了一时也装不了一世,日子久了总会露出狐狸尾巴的”
冯氏轻笑一声,“你这个老东西惯会说好话讨我喜欢”说着就从炕上坐直了身子,“走吧,咱们去松鹤院转转,也把咱们世子夫人的做派与老人家说道说道”
夜里薛凤潇回来,含玥就把莲心的事一长一短的交代出来,半点没有瞒着他的意思。
“我瞧着你是没把她放在心上,要不然放你身边这么久了,也不见你多看一眼,我就自己做主了,如今做个副小姐一般的养着,总也不亏待就是了”
她的手把他领口的珠扣系上,一双眼飞快的在他眼里划过,“早些时候去太夫人那里请安,太夫人倒是没说什么只三婶问了你近日来的起居,难不成这些事从前都是她在做我怎么觉着是我这个少夫人抢了她的差事呢”
薛凤潇看着她眼底的狡黠不禁也扯动嘴角笑了出来,一手不自觉的就爬上她珠圆玉润的小下巴,“伺候夫主不是你的本分女先生之前没教过你”
含玥拍开他的手,“好歹也是长辈亲自赏的,不跟你交代一声,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意思,万一你又怪我怎么办”
薛凤潇轻哼一声,“心思真多”
“我就是交代你一声罢了,内宅的事不用你管”帮他换好衣裳,含玥才转身又坐回软塌上动手烹茶。
自从那日含玥输了一局棋,两人屋里就多了这么一张带着小几的双人软塌,不只烹茶的物件儿一应俱全,下处更摆着一个盛了炭火的红泥小炉,如此,连寻常煮水也不用外头去找了,连薛世子也没想到含玥能摆这么大阵仗出来,不过这十来天喝惯了含玥亲手煮的茶,再喝外面的总觉得寡淡无味。
薛凤潇没料到含玥说话这么直接,就笑道,“我以为你要我给你撑腰呢”
含玥拿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炉子里的炭火,嘴里道,“还不到时候呢,一个丫鬟算得了什么,不过是旁人拿来投石问路的棋子罢了我又何苦与她为难,把你搬出来也未免小题大做”
“瞧你这样子,先前在孟家过的日子似乎也不大安稳”真正娇养出来的贵女可没有这样的耐得住性子的。
含玥抿了抿嘴也不瞒着,“从小就没了娘护着,明里暗里吃了几次亏,该学的也学着了”她忽然又是轻笑出来,“其实也还好,总比那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穷苦人强得多”她又有什么资格哀怨自己的不如意,前后两辈子,何时不是过的金尊玉贵了
“怎么就说到这上头来了”含玥失笑,手底下已经将滚水倾进茶壶,一时间茶香就随着氤氲的水汽倾泻出来,来回洗了两次,直到第三泡,含玥才将清透的茶汤倒进一个白玉沉口杯里递到薛凤潇面前。
“对了,今儿随着母亲盘账我才知道,咱们大婚那日,连几位殿下也送了贺礼过来”
薛凤潇不甚在意道,“只怕礼还不轻呢,三殿下拉着我灌了好几杯酒呢”薛家这块肥肉,不论是哪位皇子都不肯轻易放下的,何况是圣旨赐婚,他们怎么可能不来
含玥这才想起来,“你小时候不是做过皇子伴读”
“虚应一景罢了,年岁差得远,说来就是当今七殿下还比我大上两岁,三殿下和五殿下我从前几乎是没见过面儿的要不是父亲有兵权在手,两位殿下恐怕也不肯如此屈尊”他就着白玉沉口杯喝了两口,嘴边不禁微微翘起来,别的不说,他这个新媳妇烹茶还是真有一手的
含玥剥了一枚荔枝含进嘴里,顺口就道,“今上正当盛年,现在就露了行迹出来,不会太早吗”
薛凤潇眼睛微光一闪,没想到含玥一个刚及笄的小丫头居然也懂得看朝局,难道是岳丈有意指点想了想他又觉得不对,岳丈的为人实在算不得精明,他正想着,就听含玥嘴里又补了一句。
“还是有什么是外人不知道的,却是诸皇子必须提早下场的隐情”她说完又往嘴里丢了一颗荔枝,两颊塞得鼓鼓的,嫣红小口上下翕动,一脸的娇憨之态。
“别吃了,小心上火”薛凤潇按住她又要拿荔枝的手,看着她嘴边的一点水亮的薄光,眼神微暗,那只手按在她手上就没再拿开,反而细细摩挲起来。
他的手常年把玩兵刃,远没有那张脸看着怡人,细小的薄茧在含玥的手背上搓弄几下,含玥就不自在起来,嗔怨的看了薛世子一眼,“不成,我小日子还没走呢”
话说的太快,几乎话音一落她就后悔起来,那气恼的样子让薛世子看得一笑,“什么不成我怎么不明白”
“你”含玥咬了咬下唇又说不出话来,这人,什么时候学的这般油腔滑调了,从前不是看着冷淡的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薛凤潇噙着一抹意味分明的笑,索性放开含玥的手,却又抬手把她嘴边的那点薄薄的水光抹了一把,“吃东西还吃的满脸都是,小孩子似的”
“谁小孩子啦”含玥眸光闪动似又有些得意,“还不知道谁是小孩子呢”她可是看着他长大的
相互调侃几句,小夫妻两个才双双梳洗了上床歇着,借着外头微弱的烛火,含玥看着薛凤潇平躺着的侧脸,情不自禁的就把头靠了过去。薛世子索性动了动胳膊,把人拦进怀里,手隔着薄薄的一层鲛纱小衣,来回在她的肩头摩挲,惹得含玥不自在的动了动。
“别摸了,痒”
薛世子手上的动作不停,嘴里却道,“与我说说那日在平国侯府是怎么回事躲在暗处偷听的人是你吧”
若非含玥自己提及皇储之争,他差点忘了自己这位少夫人还当过梁上君子,细想之下,含玥的确比寻常女子胆子大得多,成婚前仅有的几回见面,已经让薛世子颇有见识了
“你当初是怎么猜到是我的”含玥自觉自己做事还算周密,怎么就被他抓了个现行
“身上的香露那么重当别人都没长鼻子吗”
含玥闻言一口气哽在喉咙里,索性坐起了身子,嘴里道,“其实也没什么,当时我大伯母瞒着全家跟着诚毅侯府卷进了印子钱案子里,我担心父亲会被牵连后来从你和苏家世子的嘴里随意听了几句,知道是老子收拾儿子的把戏这才放心下来”
想不到含玥一介闺阁女流居然能想到这么迂回隐秘的法子打听朝堂上的消息,不过
“你居然还认得苏俊辰”
含玥一噎,没想到自己言语间露了这一茬,“当年进京路上是有过一面之缘那位苏世子似乎是陪着大奶奶出门求医的”
薛凤潇轻哼一声,态度似有轻慢,“他那个人惯会玩这种把戏,看似情深义重,到头来还不是要再娶新人进门”
“他得罪过你”薛凤潇是性子内敛之人,自小嘴上就轻易不言好恶,怎么到了苏俊辰这里他就如此刻薄
含玥的话令薛世子眉头一深,自觉自己的话重了,可往事已远多说无益,嘴里只道,“交手多了,看惯了他自食其言的手段”
原来是吃过亏含玥不禁在心里补了这么一句哎向来大杀四方的薛世子居然也有栽跟头的时候
不想在苏俊辰身上多费口舌,薛世子索性换了话头“对了宁国侯府可能要有些小麻烦了,你若是想做人情,就手脚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