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婆媳坐在松鹤院的小花厅里,不若旁人想象的彷徨不安,镇定自若的样子却让太夫人江氏眼前一亮,真的也好,装的也罢,这种时候能摆这样的阵,也算曲家有些气魄。
往日里最善言谈的冯氏却一反常态的不说话了,板着脸垂着眉,活脱脱一副吃了闷亏的样子,恐怕要不是太夫人压着,她出口的话可就没那么好听了。
言笑了几句总归还是要说到正事上,魏氏放下茶碗,面上露出些许的疲惫来,“这会儿过来也是想给亲家吃一颗定心丸,御史弹劾的折子上写的,咱们曲家可是一样没做过,总有些不妥当之处,我们侯爷也是有分寸的,这一回,着实是着了人家的道”
冯氏闻言脸色几番变动,整个人慢慢的活了过来,“当真”
魏氏轻轻点了头,却是含璃笑着道,“自然的,请亲家太太放心,若非为了让亲家安心,我和母亲也不会这个时候过来”
白氏闻言,喝茶的手微微顿住,果然这孟家四姑娘也有几分手腕的,只看魏氏说话时频频看着自己儿媳妇的眼神,就可知曲家这位刚进门的大奶奶如今说话的分量了,恐怕今日往国公府来这一趟也是她的意思。
冯氏的脸色总算好了起来,连着念了两句佛,就连太夫人也显见着舒展了眉眼,“大户人家哪儿有不经风浪的,风头过去了也就好了”
“太夫人说的是”魏氏的眼圈跟着红了,“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们家就差个掌舵的长辈,可惜公婆去的早,到如今我连商量的人都没有”
居然把前宁国公和长公主提到台面上,白氏心里一凛,提起长辈就难免让太夫人想起两家早年间的交情魏氏此人也当真是拿得起放得下,似乎一点不记得昔年被婆婆长公主当着众人的面儿掌嘴的旧事。
冯氏听了这话心里就犯起了嘀咕,冯氏此人一辈子就厉害在这张嘴上,何以听不出魏氏的言外之意她心知不管曲家把话说的多好听,总归身上是背着官司的,圣旨下来之前,谁又敢与他们家往来,坏就坏在结亲结了一半,当真叫人难做起来。
魏氏的话说了不少,太夫人只端着慈笑安慰,白氏低眉顺眼半句话不肯多说,冯氏更是把嘴巴闭的如蚌壳一般紧,生怕多说一个字,就吃了亏,几番交手下来,魏氏也只剩下拿手帕抹眼泪了。
含璃一面打量众人神色,一面在心里叹了口气,果然各个都不是好应付的。她拍着婆婆的背,面上赧然一笑,“让长辈们笑话了,母亲也是一时乱了方寸,今早上听了消息又生了大气三妹妹在家也是哭泣不停,真不知是谁要耍这样的阴诡手段”
众人坐了大半个时辰,这还是第一次提起三姑娘曲灵韵,冯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这曲家大奶奶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当初好容易算计来的姻缘,如今竟成了烫手的山芋。
还是太夫人开口解围,笑着与魏氏道,“你这儿媳妇倒是选的不错,落落大方,宠辱不惊的,十几岁的丫头能做到这样也是难得”
虽然想说的话被堵在嘴里,可是得了太夫人一句夸含璃心里到底是高兴的,从前见得那一回,这位老太君几乎都没拿正眼瞧她,若是当时她就看到了自己的好,那如今坐在世子夫人位置上的人还会不会是含玥
冯氏的话接的也是快,看着含璃就笑道,“母亲记得吗这是凤潇媳妇的娘家姐姐呢”
太夫人像是恍然想起一般,抚掌而笑,“含玥那丫头瞧着就伶俐,不成想还有个这么可人的姐姐。”
含璃向冯氏点了点头,“三太太记性真好”转儿又问,“只顾着说前朝的事了,也没问问九妹妹的好”
白氏闻言就笑道,“好着呢,只是今儿帮着我看中秋宴的流水单子,一时绊住了脚,一会儿让丫头领你去她屋里坐坐吧”
含璃看着白氏笑的和气,嘴上却并不敢接这样的话茬,她们婆媳俩今日走这一趟,一来想要抓紧这门准亲家,二来是为了做给外人看的,仗势而已。如今国公夫人把含玥抬出来,为了还不是打探曲家的虚实,在外人面前她能装的天衣无缝,可是含玥
含璃笑着摇了头,“如今家里琐事缠身,三妹妹又病了,还是早些回去吧,来日风头过了再过来给九妹妹赔罪”
来日风头过了太夫人敛眉,曲家真有这样的底气瞧着这位刚刚过门儿不久的曲家大奶奶,她却有些拿不准了她不禁看了白氏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白氏看着魏氏婆媳又温和笑了,“既然虚惊一场,夫人也就别多费心神了,圣上明察秋毫,总会还曲家一个公道,就如大奶奶所说,来日风头过去,咱们再叙”
魏氏的脸俨然没有刚刚那么好看了,就是含璃也几不可见的绷紧了下颚,白氏的意思很清楚,这一回曲家若是能躲过风浪,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能,只怕旁的话也不用多谈了
含璃暗自叹了口气,世家大族之间从来都是利大于情,她怎么就忘了呢
婆媳两个出了国公府,魏氏就发难起来,“什么东西,当初巴巴的过来求娶灵韵,如今不过是一封弹劾折子,就翻脸不认人了。”
含璃道,“母亲别气了,咱们早该想到的,薛家作为中规中矩,就是拿到外头去说也没什么可以指摘的,不过说到底,薛家今日开门迎客,已是给了咱们面子了,外头人看着薛家脸色,多少也会有些顾忌的。”
“还是你想的周全。”魏氏瞧了淡然自若的儿媳妇一眼,也不怪侯爷说这儿媳妇娶得好,进门不过几个月,家务拿得起,处事又稳妥,就是对儿子屋里的通房丫头也是拿捏有度,如今曲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还能仔细筹划找出一条最是稳妥的出路,十几岁的小姑娘,能做到这样的,满京城也找不出几个
含璃闻言也不见笑意,却是沉吟道,“父亲若有后招只怕要手脚快些,咱们身上的官司不清,三妹妹的婚事只怕就要拖下去,外头人也都不傻,时日久了,只怕也能看出薛家的真正意思”所以,仗势还要趁早。这话含璃不能平白去公公那里说,只能借了魏氏的口。
可惜,魏氏却是听了女儿的亲事受阻就把旁的话忘到脑后去了,一个劲儿的说灵韵如何如何的不容易,听得含璃心里也起了一层腻歪。
她进曲家的门也有些日子了,婆婆是何等脾性她也摸了个大概,若非公公明理,夫婿也还算争气,她可能就要怄死了,当初千挑万选,她怎么就选中了曲家
“你公公也不肯与我说个准话,昌儿可跟你交了底没有,这事到底要多久才算完”
多久才算完谁知道呢
含璃叹了口气,只得软语安慰道,“总会过去的”她才进门几个月,还没有诰命加身,说什么也不能让曲家就这么败了,总会有出路的。
魏氏沉寂了一会儿,想起在国公府白氏的话,又问含璃,“薛夫人让你去见你妹妹,你怎的不去见见,我听说这位世子夫人在婆家也是极得宠的,她若肯帮着说几句话,别的不谈,至少你妹妹的婚事”
“母亲”含璃不由得打断魏氏的话,“您没看出来,薛家也是在探咱们的虚实,九妹妹如今是薛家妇,恐怕也顾不得什么姐妹情分了,我只怕在她面前露了端倪,再坏了事”
这话不禁让魏氏想起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孟九姑娘,当初匆忙瞧了一眼,只觉得是个低眉顺眼的丫头,却不比她四姐姐含璃来的出挑,没成想她看不上的丫头摇身一变却成了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要不是她,灵韵又怎么会委委屈屈的嫁到薛家三房去,想到女儿的将来要和这位世子夫人做妯娌,魏氏不觉心里就有些堵得慌。
“你那个九妹妹倒是懂得自保”
这话不阴不阳的,含璃听着却扯出来一丝笑,也不跟着婆婆的话说,沉静眼帘下的一丝波澜也就这样被无声的掩饰下去。
时隔几日宁国侯府的事越闹越大,当日一封弹劾折子递上去,次日就有人为宁国侯父子伸冤,同弹劾折子递上去的也的确有些零零碎碎的证据,可若说以此就要给宁国侯府定罪却还差得远。
宁国侯府祖上也是跟着开国皇帝打天下的,是勋贵,更别说如今的宁国侯还是淑宁长公主的庶子,拿出祖上的阴德求几个言官帮着说项却也简单。
一连几日松鹤院的请安都被太夫人免了,可几乎每日午后太夫人都会叫了白氏等人过去议事,就连从不过问府里大事的二老爷夫妇也在其中,可小一辈儿的却只有大奶奶江氏和含玥两个。
遣退了家里几个小辈儿,太夫人说话就不怎么遮遮掩掩了。
“如今咱们的准亲家闹成这个样子,咱们家也要拿出个章程来”
商量了这么多天,偏是到了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来,似乎是有些沉不住气了。
含玥略微沉思,也就明白过来,陛下至今没什么决断,只是命人再查证据来,可宁国侯府怕是经不起细查的,陛下如此态度不明,只怕是还没想好如何处置,这么一来曲家的生死就是陛下一念之间的事。
自古圣心难测,即便以太夫人历练半世的眼力也看不透了。这几日来她脸上的神情越发焦急,被冯氏哭哭啼啼磋磨着不免就显出了几分心烦气躁。用白氏的话讲,多少年没见过太夫人这般样子了,她就是不怕得罪曲家,可曲家的身后到底还站了一位三殿下
“母亲,要不还是把祥哥儿的亲事退了吧”三老爷薛慎沉吟着道,声音不大,在四下静的落针可闻的暖阁里却显得掷地有声。
只看冯氏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怕这话夫妻俩也是商量过的。
“要退婚也就罢了,曲家人面前你如何去说”太夫人眉眼一抬,却是盯着冯氏不放,脸上早没了往日的亲和。
“再如何,咱们家也是国公府”冯氏嗫嚅,就算真的闹僵起来,谁输谁赢也未可知。
太夫人哼了一声,“你想的却是容易退了曲家,只怕一年半载的祥哥儿是说不上亲了”她又看向白氏,“凤潇那边儿可有消息”
“派出去的小厮出去也有六七天了,想来若是顺利应该是见着了,回信儿嘛却还是要等等的”
白氏开了口,声音不疾不徐的,没有太夫人那份刻意摆出来的威严,也没有三太太冯氏扭捏算计的样子,更没有二太太谨小慎微的畏缩样子。让人看不出喜怒,也察觉不到多半点的关心。
“可惜宫里那边儿没接牌子,要不然我进宫去问问娘娘也是好的”
宫里含玥微微抬头,脑海里晃过一个影子,心念急转之间只听大嫂江氏开了口,“弟妹是想到了什么”
大奶奶江氏声音轻轻柔柔的,比白氏还要来的镇定自若,看着含玥的眼睛里甚至带了一丝笑,在这种情势之下她还在笑着,半点不怕被太夫人冯氏等人记恨的
众人顺着江氏的话都向含玥看了过去,狐疑的,质问的,期待的各种各样的令她不得不开口。含玥也顾不得去细想江氏的用意,只能硬着头皮斟酌道。
“含玥没什么大见地,只是觉得,咱们能想到宫里,曲家自然也能想得到,含玥娘家五姐也在宫中呢,昔年她也是大伯母膝下养大的,曲家大奶奶没准儿也会走她的路子问计”事到如今已经有些偏离了她和薛凤潇当初的预测,她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避重就轻。
“既然是姐妹,你何不也找找门路打探”三老爷薛慎的话说的又急又快,显然是没过脑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