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薛家这样的门第,再好的东西,明面上拿出来用过,哪怕是放在一处等着落灰,也不会再摆在人前的。
二老太太装作不在意的碰了碰太夫人的胳膊,低声道,“这是老三媳妇安排的”
太夫人抿了抿嘴,轻轻点头。
冯氏这个儿媳妇最是睚眦必报的性子,这门亲事一波三折做的不如意,加之曲家的官司到现在还没个定论,她心里就藏了一股子邪火无处发泄,如今偏要在这些小事上找回来。
今儿早上太夫人看了屋里的这套茶具,差点就气晕了去,偏偏大喜的日子,又有这么多人看着,她不好发作,只能装的老眼昏花,视而不见
二老太太见了不禁叹气,“她呀,还是年轻,不知轻重可你也该好好劝劝她了”
表姐妹做了几十年,两人说话随意惯了,二老太太也不怕戳了太夫人的痛脚,只感叹冯氏一个大家门户的媳妇儿,哪能这样锱铢必较丢人丢到了外头,伤的还不是自己的名声光从这一点上,差了白氏何止千里
说话之间,只见门口人影一闪,含玥领着一众丫鬟端了茶盘点心进来。刚进门的少妇,穿着一身绯红色的暗花流云纹绫衫下配一条束腰翡翠撒花洋绉裙,瞧着既明艳又大方。
她步态款款的走到太夫人身边,屈膝向着周遭坐着的各家老太君行了一礼,“给各位老祖宗请安母亲说,昨儿刚到的君山银针,特意拿了来给各位老祖宗尝尝,丫鬟挑拣的慢,误了时辰,还请各位老祖宗莫怪”
众人的眼睛不禁盯在含玥身上,大婚那日,新嫁娘盖着盖头,又手持羽扇,谁都看不真切,如今见了真人,只觉得这位少夫人生的当真标致可人,仪态又落落大方的,不似别人家刚进门的媳妇,只会躲在长辈身后,问一句说一句,拘谨有余,也难免失了气度。
太夫人摆了摆手,故作知情,“我说今儿怎么又上了这个茶”
含玥笑着上前,亲手把太夫人手边的茶盏撤下来,又从旌蛉手里接了翡翠松柏常青纹样的白瓷茶盏端到了太夫人手边,“这是孙媳新手泡的,太夫人尝尝能不能入口”
太夫人点了点头,含玥又一般动作的给屋里的几个老太君一一换了茶,不动声色把那一套不该上桌的粉彩胭脂红地轧道开光山水茶盏换了下去
如此举动看的二老太太心惊,真看不出孟氏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行事怎的这般大气,纵是人人都知道她此举的用意在哪,也没人敢挑开了说嘴,倒是人人都赞她行事周到。
太夫人面上带笑,眼睛却盯在含玥身上意味不明,冯氏的错处要一个小辈儿出来遮掩,她直觉的自己的脸都要丢光了。
只看素来眼高于顶的旌蛉能低眉顺眼的跟在孟氏身后行事,孟氏这丫头眼瞧着就不是省油的灯,从前她还盼着曲家的三丫头日后进门,怎么也能拿侯府嫡女的出身压着孟氏一头,可只看孟氏今日的举措,太夫人就自知,自己的算盘恐怕要落空了
太夫人握着含玥的手,慈爱道,“外头也都妥当了”这话说的自然是指冯氏有意安排的错处。
含玥点了点头,“太夫人放心,有母亲和三婶在,出不了错的四弟已经出门接新娘子了,太夫人就高高兴兴的等着喝孙媳妇的茶就是了”
太夫人这才稍稍安心,好在是保住了孟家的脸面。
等含玥出了门,二老太太才微微叹了口气,这祖孙两个看着一团和气,奈何少了些血脉亲情到底是不一样的。
含玥出了松鹤院,走了不远,迎面就见到白氏匆匆而来,含玥略微侧身让白氏看见了旌蛉等人手里捧着的茶具,“都安排妥当了”
白氏缓了口气,“那就好”
含玥看着白氏额头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便道,“太夫人那边正与各家老太君说话呢,母亲过去也就是平白坐着,不若回钟粹馆换身衣裳吧”
白氏叹气,“哪有那个功夫,你三婶儿刚刚又被刘妈妈气的不轻,如今都快要撂挑子了,你二婶能帮着招呼几桌贵客就已然脱不开身了,我再回去歇着,岂不是让外人笑话”
刘妈妈是太夫人身边的人,她的话岂不就是太夫人的话含玥心下一凛,“若非有刘妈妈说教在前,咱们的种种安排恐怕又得惹了三婶不快”
“她如今是看什么都不顺眼,一会儿新媳妇进门,只怕还有的受呢”
进了八月,绘春院上下就没有安稳的时候,今儿碎了碟子,明儿丢了物件儿,上上下下挨了罚的下人不知凡几,究其根源还不就是冯氏对儿子的亲事不满意,无处发泄也只得拿下人出气。
“下午你若得了空,就去皓雪院那边略坐坐,曲家如今形势不明,只怕新房那边冷寂,人都进门了,没得让外头人说咱们薛家苛待新媳妇儿”
白氏当真是事事都站在国公府的层面考虑,含玥虽从心底里就厌恶这个四弟媳,可到底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叫三妹妹她们一道吧,说说笑笑,免得冷场”
凤音凤娇凤嘉几个都不算怕生的性子,当日她自己做新娘子属三妹妹凤音闹得最起劲儿,有她们挡在前头也省的她这个做嫂子的陪着新媳妇儿说话。
白氏闻言想了想又道,“叫着二房你两个堂嫂也一道过去,三丫头向来嘴利,又是跟你三婶儿一个性子,没得大喜日子就闹得她们姑嫂不和,有外人在她也收敛收敛”
“还是母亲周到”
白氏苦笑,“不周到又能怎么样,国公府偌大的门楣你我不守着,还要指着旁人不成”
含玥暗自点头,国公府嫡支的宗妇自然是要有些担当的。
顶着大太阳说了几句话就热的不行,白氏拿手里的扇子拍了怕含玥的肩膀,“行了,我去太夫人那里看看,前厅里你娘家母亲和大伯母都在呢,你寻空过去说说话吧,别怠慢了”
含玥点了点头,“刚刚听丫头说了一嘴,正要去呢”
辞了白氏,含玥就提着裙子往待客的前厅走,不想迎面就遇上了定国候夫人,以及跟在她身后的苏家世子爷。
含玥没想到会在内院见着外男,心口一紧。
虽说出了孝期,苏世子却一如既往的穿了一身月白长衫,即便衣料上一样是拿银线绣了繁复的山水图腾,可远远瞧着只觉得此人生的好,好得连一件白袍都能穿的这般清雅脱俗,让人多看一眼都不敢,他果然不是当初青涩腼腆的少年郎了
想起先前江顺家的传回消息,含琦的婚事说定了定国侯府,含玥心里不禁思忖着要不要把话挑明了攀一层亲,苏世子既然要做她的姐夫了,她也要引着薛凤潇一道敬他一杯酒才是
即便心里千回百转,可含玥面上仍落落大方的屈膝行了一礼,“苏夫人安好,世子爷安好苏夫人可是去见我们家太夫人的”
郭氏上前握了含玥的手,笑道,“正是呢,给太夫人道个喜太夫人院里人多吗”
含玥一笑,“都是各家的老太君坐在一起说话呢,无碍的”说着眼睛往郭氏的身后一瞟,“若是世子爷呆不惯,就让丫头引世子爷去前院坐坐,饮酒赋诗,听曲下棋都使得,正好,我们家世子也在呢”
看着含玥落落大方不紧不慢的样子,郭氏有些晃神,孟家这丫头,她先前也不是没见过,如今摇身一变做了国公府少夫人竟这般不一样了,薛家果然是挑了个好媳妇
“不打紧,他闲着也是无事,许久没来了,该去给太夫人请个安”
说了两句场面话,相互问了这样那样的好,含玥见苏家母子都没有明言与孟家的亲事,便告了罪与郭氏话别。
眼瞧着含玥走的远了,郭氏就感叹起来,“哎,去年在法华寺,我也看重了这丫头,想着日后说与你做继室,奈何却被白氏抢在了前头”
苏俊辰闻言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让人察觉不到丝毫温度,“只怕也只是有意罢了,母亲真想做的事又哪有不成的”
郭氏一下子被儿子的话坏了心情,脸上是一闪而过的烦闷,“有话回家说去,别在外头丢人现眼你若想把心姐儿领在身边教养,就乖乖听我的话,早早娶个媳妇回来”
苏俊辰的眼里又一闪而逝的落寞,“我这样的人生来就是克妻的,谁家的好姑娘肯许我”
“莫在我跟前儿说这些丧气话,有本事找你父亲理论去,你的妻室是苏家宗妇,不是你喜欢谁不喜欢谁就能定下的,你就是自小被你祖母惯坏了,如今连我的话都不听,今儿我把话放这里,你若不应我的话,你这辈子都别再想见心姐儿一面了”
说完,她也不管儿子脸上是何表情,已经甩了帕子快步往松鹤院去了。
这样的话听得多了,苏俊辰也不至于如何发作,他回过头又去看含玥渐行渐远的背影,记忆里,她是那年进京路上跟着孟家女眷一道进京的女子。
不知怎么的,自从迎面撞见一回,他就觉得这女子很是面善,似乎很早以前他就见过只是没想到,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渐渐淡去,她竟摇身一变成了宣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含玥脚下不停地到了前院待客的花厅,正见秦氏领着含琳坐了一角正与两家太太说话呢。
相互问了好,含玥就道,“听说大伯母也过来了,怎么却不在这里”
含琳道,“在这儿打了个照面,又紧着去宁国侯府了”
含玥略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也就不再过问了。
含琳看着含玥额角的薄汗,伸手倒杯茶,推到含玥面前,“喝吗”
这丫头,总是学不乖,连讨好都不会,奈何含玥自己也真的是大半日水米不进,如今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也顾不得教训妹妹,端了沉口杯,小口喝了几口。
“父亲有没有说过要来”含玥放下沉口杯,又去去问含琳,心里想着,若来,这个时辰怕也该到了。
含琳却是摇了摇头,“难说,父亲近来忙的厉害,我好几日没见着他的人了。”
含玥刚要张口,猛然想起薛凤潇之前带回来的两个江浙罪官,犯的是贪污大罪,这其中少不了要户部跟着一起查江浙一带的旧账,父亲如今领的是从四品的户部侍郎,确实有的忙了
“近来家里都还好吗老太太身体如何大伯母那边儿没再闹什么风波吧”
含琳闻言越发不耐烦了,皱着眉低声呛道,“我又不是那种多事的爱嚼舌根的婆子,哪里有这许多眼睛来盯着这些事,你若真想知道,拿着银子,在家里收买个把人不是手到擒来,何苦在这里难为我。”
含玥一噎,这个死丫头不过问了一句,她竟然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出来,当真是没有半点儿长进。
刚要再说教几句,旌蛉已经匆忙过来道,“少夫人,四爷迎亲的车马已然到了,咱们还是先去喜堂吧。”
含玥一惊,“这么快”才去了多大会儿的功夫啊。
旌蛉凑近含玥的耳边轻声说,“四爷接了新娘子就直接回来了。没去月老祠,也没有游街。”
含玥心下一凛,两大勋贵世家结亲,没有游街尚且能说是低调从简,可连月老祠都不去,显然有点儿不合规矩了,“去找一个跟着车队的小厮问问,是三太太之前就吩咐的,还是四爷自己不想去”
旌蛉应声而去,含玥自知不能在这里久坐了,留了萃暖在这里看顾秦氏母女,自己带了萃寒又匆匆往喜堂去了。
刚刚同秦氏说话的两家夫人见含玥走了就不住的夸口道,“太太这闺女养的实在是好,国公府那大的场面,她一个没进门儿几个月的新妇,处事居然这般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