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嘴角一动,带了一抹了然于心的笑,“这个丫头精明着呢哀家听说,那承国公世子张羡予比她不过小了三四岁,少说也是弱冠之年了纵是没有承国公这一桩案子,只怕张家的爵位给谁也是不好说的”
“太后明鉴”贤妃的声音婉转,“或许再等上几日,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太后徐徐点了点头,又问起来,“馨嫔的胎怎么样了”
“太医署善千金科的太医都看过了,大约无碍的”要不是有馨嫔这一胎挡在前头,惠妃的火发错了地方,只怕如今的宫里也未必有这样的清净,贤妃勾起嘴角,“馨嫔妹妹是个有福气的,太后放心。”
“光说旁人,你也不为你自己打算打算”太后冷哼一声,“他日立了皇储,这宫里还有你的立足之地不成”
这话一出,贤妃心里的一根刺仿佛是被一只手紧紧的捏住了,她神色一暗,“太后关怀,可这种事也不是臣妾该置喙的事”
自从兄长宣国公重回北疆,贤妃就彻底死了心,不用旁人多言,她也知道,这一回自己成了弃子,为了保全薛家,哥哥终究还是放弃了她,一时之间她几乎就成了满宫的笑柄。
“你呀,就是差一个皇子”太后顿住脚步,正色道,“还差一点杀伐决断”
贤妃抬起柔媚的双眸,心里头隐隐知晓了太后的未尽之言。
“宁妃只是五殿下的姨母又不是生母”太后索性挑破了这一层窗户纸,“有些事名不正言不顺,差了多少都是差的”贤妃也罢,宁妃也罢都是一样的。
看着贤妃惊疑不定的神色,太后只微微勾起嘴角笑了,也不在乎贤妃此状是真是假,只笑道,“你是聪明人,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她拍了怕贤妃的手,就拄着拐杖自行走远了。
贤妃站在原处,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里思忖着这是五殿下的意思还是太后的意思什么时候起,太后也默不作声的站在五殿下身后
或许不管是谁看重的只是她身后的宣国公府,如今勋贵权臣之间都在盛传,得薛家得天下,从前她还不信,如今太后亲自向她开口,也容不得她不信了。
几日之后,承国公一案再添新笔,承国公世子张羡予进京了。
灵雨进京时来的落魄,张世子来的也不慎光彩,人是被燕云卫带回来的,一路上风尘仆仆,身边只跟了一个老管家,不过据他言辞所说,父亲承国公遇刺,本就是继母曲氏设计陷害,根本就没有外人参与,原因不言而喻,为的就是承国公世袭罔替的爵位。
这样的说辞不免令人张口结舌,张世子在御前口若悬河的说了继母如何在父亲承国公的饮食中下毒,又如何的勾结家中侍卫假做贼人杀人放火,之后又以避难的借口匆匆离开晋阳,一路逃回京城。
此番描述,琅琊在官道上听过一遍,借琅琊之口,薛凤潇与含玥也是早就听过的。
“张世子的话听着像是无稽之谈,离奇荒诞,不过仔细推演却是可行的你也说了,张夫人城府颇深,此事于她应该不算难事”
“只是张世子手里没证据,空口白牙诬陷继母,罪名若定下来,他这一辈子也就完了”倒是薛凤潇一看看破关键之处,“一把大火烧的干干净净,燕云卫就是想查恐怕也没实证”
“这才是张夫人的精明之处”含玥若有所思,从前的她可不就是被灵雨逼迫死在火海之中,重来一次,灵雨得心应手,又有什么做不到的“灵韵有她一般的精明也不至于日日被三婶在背后数落了。”
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谋杀亲夫,灵雨,你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宁国侯府的乐安居里,魏氏早早被人扶着往里间儿躺着去了,自从得知张世子口中的说辞,魏氏是气的直接晕厥过去,倒是宁国侯还算镇定,只淡然问道,“没留什么把柄吧”
灵雨身穿麻衣,乌黑的头发挽了叠云髻,上头插了几支素银簪环,斜斜的排成一排,好似一把晶莹剔透的小扇子,纤白的手指拢在衣袖下,姿态安然得意。
“女儿又没做过什么,何来把柄”
宁国侯闻言便大笑起来,他就是喜欢女儿这种万事笃定的样子,好像什么棘手的事到了她面前,她都有法子迎刃而解,儿子若有她一半的本事,曲家又何愁没有来日
“二姐,你的心究竟是怎么长的,什么都敢想,又什么都敢做,偏偏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脱身”曲令昌翘着腿坐着,一面侃侃而谈,一面剥着花生往嘴里送。
灵雨喝茶的手悠然顿在那里,看着弟弟的眼神有细微的冷厉,“跟你说了,我什么都没做,你出了这个家门该做什么样子,不用我教你,出一点岔子,咱们全家都要跟着倒霉,你可要记好了。”
看着二姐的样子,曲令昌缓缓坐正了身子,他自小就怕这个二姐,看看娇娇怯怯柔柔弱弱的,实则他就是在二姐这种无害的表象之下吃了无数的教训,直到如今大了,他才渐渐学乖了。
末了还是宁国侯开口安抚灵雨,“承国公府的旧宅,你也不用急着修缮,暂且安心住在家里,等风头过了再说”
“那是自然的”灵雨微微笑了,接着去喝手里的茶。
事到如今,一切都在按照她之前的计划走,这个时候,她该演好一个受了委屈又不敢出声的“嫡母”。
等着瞧吧,早晚有一日张羡予那个蠢货会后悔自己今日所作所为,他泼在她头上的脏水,都会一滴不剩的反噬在他自己身上
宁国侯捻着胡子叹气,“明明都已经答应归顺咱们这一边儿,怎么又无端反悔了呢”这说的就是那个与自己年岁相差无几的女婿承国公了。
灵雨眸光一暗,缓缓道,“这大半年,五皇子那边儿的明枪暗箭不知扔过来多少,国公爷有些扛不住了。再有张羡予那个蠢材,存心与我作对,暗地里和五殿下来往甚密,我再如何有手段,也敌不过人家是正经世子,况且国公爷年岁大了,有些事也没有前些年那么听我的劝了”
“知道你这段日子不好过”宁国侯叹了口气,说到底承国公当初为了曲家养匪的事着实出了大力气,这背后自然要靠女儿的水磨工夫。
“二姐,这老国公是死了,可他手里还有五万的张氏子弟兵呢,张家的钱财咱们未必都能拿到手,不过这兵权可是三殿下志在必得的,此事你也提前安排过吧”
灵雨冷笑一声,“三殿下想什么你倒是一清二楚,兵符在我这里不假,不过我倒是想直接呈上去,不是给三殿下,是给陛下”
曲令昌又要开口,却被宁国侯以眼神压了下去
灵雨道,“国公爷手里的子弟兵是多少年养出来的,如今国公爷去了,我纵然拿了兵符,那下头那些带兵的将领也不会听我的话,与其如此,倒不如交到陛下手里,这些年自从祖母去了,曲家与天家不睦已久,倒不如借此机会修补一二。”
“此计好是好,只是三殿下那边儿不好交代啊”曲令昌终是没忍住,迟疑着说了出来。
灵雨放松了身子,脊背斜斜靠在太师椅上,“放心吧,我自有安排,只怕咱们的说客不日就要登门了。”
果然是被灵雨一语中的,不过两刻钟之后,苏俊辰就摘了遮着脸的风帽,站在了三人面前。
灵雨看着数年不见的人微微出神,多年过去,没想到他还是当年的样子,一样的清俊儒雅,一样的温润如玉,干净的令人不敢触碰。
宁国侯做梦也没想到来人会是苏俊辰,不过也没等他寒暄什么,苏俊辰已然拱手道,“在下奉三殿下之命有几句话想私下问问张夫人,不知侯爷可否行个方便”
曲令昌眉头一皱,一个鳏夫一个寡妇,这本就于理不合,说出去二姐的脸还要不要可刚要张嘴,只听灵雨已经开了口,“既是三殿下的意思,自然推脱不得,我随世子爷出去说吧”
她安抚的看了父亲和弟弟一眼,叫着璟儿提着锦绣琉璃宫灯先一步出去了,苏俊辰见状也不再推脱,再度像宁国侯父子拱了拱手便跟着踏出了门。
曲家的园子本也不小,里头假山石遍布,又引流水入园,白日里看的烦腻的景色,到了夜里却别有一番风姿,初夏时节晚风阵阵,吹得人身心愉悦,灵雨一眼飘向跟在她身后的苏俊辰,心里微微轻叹,多少年来只敢在梦中肖想的画面居然也有实现的一日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两人竟不约而同的走到了落樱阁的废墟前。
看着眼前残垣断壁间的空旷,苏俊辰道,“就在此处说吧”
灵雨点了点头没有反驳,接了璟儿手里的宫灯,便打发了她,自己提着灯挑了一块大石头坐下,她抬起眼,一双明眸看向苏俊辰,“你说,我听着”
那双眼睛似乎还带着少女才有的娇态,懵懵懂懂的惹人怜爱一副小女儿情态,似乎是在等着情郎说话。即便她还在为先夫穿着孝衣,可依旧明媚好看的令人移不开眼。
可惜,面前的人却不解风情,苏俊辰面儿上毫无表情,开门见山,“兵符呢”
都是官场上的明白人,苏俊辰自觉犯不着绕来绕去的。
他凭什么用那样笃定的语气说兵符就在她身上,灵雨扬起一抹笑,轻飘飘的问,“你确定兵符就在我身上吗你以为你很了解我你凭什么用这样的语气与我说话”
那么多年没见了,他开口竟然是这么不冷不热的一句,真当她没有半点脾气吗天底下也就是他会这样与她说话了
“你知道这话我是替谁问的。”所以就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他的声音依旧冷淡着,像是古井深潭一样无波无澜。
看着苏俊辰的样子是不打算赏风弄月了,灵雨叹了口气,轻轻开了口,“兵符确实是在我身上,不过我已经打算呈给陛下了,今儿你正好来了,若是肯帮这个忙,请你帮我劝劝三殿下。”
“何意”苏俊辰知道灵雨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便直截了当的问起来。
灵雨放下手里的宫灯,站起身来,迈着轻巧的步子在石甬小径上慢慢走着。
“张家那些子弟兵,非张氏族人不得掌控,云哥儿尚小,这兵符我是守不住的。可若是直接呈给三殿下,你说会不会犯了陛下的忌讳”
苏俊辰轻哼一声,似乎是笑了,又似乎没有。倒是与他想到一处去了,奈何三殿下如今手无兵权,放不开这五万兵马。
“自从祖母去了,家里一日不如一日,我这么做也是想让曲家在陛下面前买几分好,曲家兴旺了,对三殿下也有利。”
苏俊辰向来以大局为重,这件事不用灵雨多费口舌他自会去说的。
“你也知道燕云卫已经出城去了晋阳,你做的那些事经得起细查吗”
灵雨挑眉看着他,神色里甚至带了点嘲讽的情绪,“不管张羡予的话有几分真假,燕云卫都揪不出任何把柄”一场大火痕迹全无,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
苏俊辰只看灵雨的样子便已然安心了,这个女人行事向来缜密,“这条路既然是你自己选的,那么就自己走好了,走稳了。”
“你这句话是替你自己说的,还是三殿下交代的”对于眼前这个人,灵雨一直是执拗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忘不了他。
在川蜀的时候是,嫁到承国公府的是,后来她又生下了云哥儿,还总觉得云哥儿眉眼里像他,她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再也遇不到这样一个人了,从前她身在晋阳,日日拘在承国公府的后宅,她就想着总有一日她一定要回到京城,不为别的,只为再见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