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璃冷笑一声,“养好了又如何留着性命让她孟含玥作践吗”她深深的喘着气,“如今小五已是明着站在含玥身后了,日后我就更加没了赢面,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袭香闻言不禁慌了神儿,她跟着含璃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听主子说这样的丧气话。
她把手里的药碗搁在一面,忙劝道,“奶奶,您退一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好好地跟世子爷过日子,生个小公子出来,您的日子又有什么不好”为何偏偏要死咬着九姑娘不放难道吃的教训还不够多么
含璃的眼神一动,看向这个自小一道陪着她长大的丫头,手指伸出去,在袭香的鬓发间拂过,嘴里轻声呢喃,“我不想要的,便是得到了又有什么意思”她的眼神越发犀利,“你跟了我这么久,我想要什么你猜不出来吗”
袭香又怎么会猜不到呢,她哽咽的看着主子,鼓起勇气道,“可是就像是您劝三姑奶奶的话一样,您想着盼着的那些不过是镜花水月,如今您是宁国侯府的大奶奶啊”
就算是一招得手害死了九姑娘,也不过是枉为她人做嫁衣罢了。
“啪”的一声,含璃的一个耳光打了过去,“要不是看在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一定叫人活活打死你”
袭香捂着脸,却不为所动,仿佛是豁出去一般,“奶奶,您以为您想要的是那人,可您没发现吗这大半年您所有的心思都是花在九姑娘身上,您的眼睛从来都是看着九姑娘,您见不得九姑娘好,为了与她为难,您看看您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
含璃的脸色越发狰狞起来,咬着牙道,“你以为我舍不得杀你是不是”
袭香瞪着一双大眼睛,眼眶里徐徐流下泪来,怕,总归是怕的,可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再回头已经不可能了。
“原来弟妹活着,只为了与自家姐妹置气”悠悠一道女声入耳,主仆俩一回头,方见二姑奶奶灵雨一步一步走进来,她看着病床上的含璃,眼里的鄙夷几乎就藏不住了。
“母亲说你病了,让我过来瞧瞧”轻飘飘的解释一句,灵雨就站在门口,定定的看着含璃,口中的话也不甚客气,“你就这点本事吗”
这些日子,灵雨或是忙于承国公府的翻修,或是在佛堂修养身心,孟家内宅的事,她也就听了璟儿无意提了一嘴,不用问什么原委,她就能猜得出她们姐妹间的纠葛。
含璃咬着下唇看向灵雨,心里琢磨着这位二姑姐究竟是什么意思,袭香惹出来的火,一时间就消散了大半。
在此之前,两人相处也算和睦,不过更深一层的言语却都没开过口,含璃的防心重,言语间总喜欢说一半留一半,灵雨却是心思通透,看不惯弟媳的行事做派,通常也就远着她。
“你想帮我”含璃试探着开口,自己这位二姑姐的心思手段算得上是含璃生平仅见,若是她肯出手
灵雨走到了含璃的近前,挑了一处锦凳径自坐下。她直视着眼前的弟媳,半晌微微弯起了嘴角。主仆俩的话她在门外听了大半,早知道自己这个弟妹不是省油的灯,却没想到也不过是个纸老虎,经不住吓。
“我对你们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没兴趣,只是听了你那些自暴自弃的浑话,又看着你是令昌的媳妇,忍不住开口劝你一句罢了。”
她含笑看着含璃略显失望的神色,又开口,“我只是觉得你蠢,竟然还把你们姐妹间的尔虞我诈当回事。小孩子的把戏,你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难不成就图出一口闷气吗”
含璃眼神一闪,倔强的扭过头去,心里想着,二姑姐这是念经念得多了,是非好歹都分不清了,若不是碍着二姑姐是国公夫人,她怎么也要分辩几句的。
“不服”灵雨眯了眯眼,“父亲母亲几次三番的在我面前夸你,如何的懂事,如何的识大体,原来都是你刻意装出来的,不过,这样的面具你又能带多久呢”
“起初,你就选了一条错的路,到如今,越走越远。再不回头,坑害的只能是你自己。你的路选错了,所以无论走到哪一步,无论对谁,你都是做输家的。”
灵雨的声音沁凉如水,睥睨一样的眼神冷冰冰的望着含璃,宛如再看地上匍匐的蝼蚁。
这还是含璃生平头一回被人这样轻视。
“好自为之吧。”灵雨拍了拍干净如新的衣角,留了这一句冷冷淡淡的话便径自走了出去。
灵雨来去不过是一刻钟,几句话说下来,含璃却嚼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了,似乎刚刚的恨没那么浓了,心里像是空了一角,却不知道要拿什么来填
袭香自雕花隔扇外头探出头来,见承国公夫人走远了,才回来含璃身边,“奶奶,国公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啊”
含璃眼神有些恍惚,淡淡的看了袭香一眼,依旧咬着下唇却并不言语。她选的这条路是错的,那什么又是对的呢,对的路又由得她选吗
即便是心里压了千丝万缕的无奈,含璃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端了已然凉下来的汤药,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而后又匆匆梳妆打扮又往孟家去了,含玥有小五撑腰又如何,她也是本着孝道为自己母亲不平,就算是言语有失,却情有可原,旁人想把诬陷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却也不能的。
含璃上了很久的妆才得以出门,进了孟家本想着先去母亲屋里坐坐。奈何一进东院她就被大老爷孟山河身边的老妈妈请了去,这老妈妈夫家姓苏,夫妻两个跟着大老爷有十几年了,最得重用,当初二姑娘含瑾出嫁就是这个夫妻两人帮着上下打点,如此有脸面的下人,轻易都是在自己的地方养着,都是有了要紧事才被主子传唤过来。
居然是这苏大成家的亲自过来相请,含璃不禁往杨氏院子的方向张望一眼,脸上情绪莫名,便随着苏大成家的去了。
一路上含璃心里一刻不停的思忖着父亲原何要请她过去,到底有什么话要说。思绪之间,小书房已经近在眼前了,正屋的门大敞四开的,隐约还能闻见里头燃着的清露香。
孟山河的书房离着杨氏的院子并不远,说是书房,实则却是一个正正经经的小院儿,三间正房,东西两厢,院中种了一株罕见的巨大柏树,参差出来的枝叶几乎遮蔽了整个院子,就是正房的各处也一样是遍布绿植,鸟言花香的堪称一处雅居。
含璃心里不大畅快,这还是她头一回来父亲的书房,听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柳姨娘的手笔,颇得父亲喜欢,到如今她也不得不服柳姨娘的手腕,她早就过了以色侍人的年纪,样貌也没有从前那般明艳动人,偏偏还能牢牢地握住父亲的心。单说这等过人的本事,寻常女子若学得半分已经够终身所用了。
“姑奶奶请吧,老爷就在里头等着呢”苏大成家的弯着身子相请,并没有一道跟进去的打算。面上依旧是陈年的恭敬客气,好像对着府里的风云变化毫不知情。
含璃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怎么的的心里竟有一丝畏惧,想着从前常在二叔身边撒娇的含玥,她不禁咬了咬下唇,提着裙子走了进去。
屋内摆了冰山,一进去就是沁人心脾的凉意。
“父亲”含璃见过礼,看着父亲孟山河穿着一身家常的杭绸轻袍,手里正拿着一支拇指粗细的湖笔写字,含璃不动声色的上前拾了墨条,磨起墨来。
含璃并不惯做这些,头两下生疏的厉害,几圈磨下来之后才渐渐有了样子。
孟山河眉目不动,纸上笔走龙蛇,不多时但见白纸上的三行箴言,不滞于物,不困于心,不乱于人,出自庄子。且不说这字里行间的深意,这字写的着实不错,云流水之间更藏锋锐,像极了孟山河平日的为人。
含璃的眼神轻闪,不动声色的放下手里的墨条。
孟山河也将手里的笔一撂,拿着手边的茶润了润喉咙,理了理袖口方往后坐在太师椅上,又指了指旁边一处的椅子,向含璃道,“坐吧。”
含璃并无拘泥,依言而坐。
看着女儿并无开口的意思,孟山河清了清嗓子,自含璃头顶的发髻往下一一打量下去,眼里也说不清是何种情绪,他这辈子也算是子女双全,可只有眼前这个女儿算是颇有灵根,自己身下的子女,就没有哪一个比得上她的。
含璃自小便与寻常的孩子不大一样,她自幼就懂得经营自己,如今她身为宁国侯府未来的女主人,这样的身份是她应得的。恍然间,他不禁又想起身居国公府的侄女含玥,一时间竟是笑了,孟家这一代居然要靠着女儿出头,若是这姐妹俩联手,加上宫里的小五,孟家害怕没有富贵之期吗
思量半晌,孟山河开门见山。“外面的事闹的太大,为了挣一口气不值得,收了吧。”
含璃抬起一双眸子,眼里满是冷嘲,这句话,父亲早前怎么不说,偏偏是等到如今看她输的一败涂地才开这个口。
孟山河也不在意女儿所想,依然自顾说道,“此事有你大姐姐替你担了骂名,你既脱身出来,日后行事可要安分一些,也别再去惹小九的眼”为人总要讲究个能屈能伸,如今试炼过了,就该看得开些。
含璃眸光一闪,怪不得大姐会被杨家太夫人拘在伯府,连见一面都难,原是父亲从中插手没想到关键时候父亲为了保下她居然能舍掉大姐
含璃想到此处,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何滋味,只不冷不热的玩笑道,“父亲为女儿费心费力,要女儿如何还呢”
孟山河一笑,他就是喜欢含璃这股子通透,如此倒是省了他不少口舌。“你我本是父女,急什么”
急什么含璃不禁轻哼一声,原来是想秋后算账,天下果然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可父亲以为凭着这点背后见不得光的手段,就想拿捏她一辈子不成
“原来父亲还记得你我是父女。”含璃的轻轻叹了口气,“听说母亲病发到现在,父亲可一次都没有去探望过,父亲不记得发妻,却记得我这个女儿,您说,我是该喜还是该悲呢”
这段日子,杨氏的病时好时坏,大夫开的药多半都有静心安神的功效,有了含璃的特意交代,又有李妈妈的严防死守,外头的烦心事也没人敢在她面前提起,这段日子杨氏虽在病中却过的舒心不少,只是没了丈夫的嘘寒问暖,杨氏的心结始终难解。
孟山河被女儿奚落几句,面上却不见什么异样之色,反而以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闲适的好似在听笑话。
“含璃,你本是做大事的人,居然也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孟山河目光灼灼,“你母亲如今已是弃子,你与其在她身上煞费苦心,不若另求其路。”
含璃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心思敏锐,又何以听不出父亲话中深意父亲的意思,是让她弃母亲于不顾,转而把孟山河这个父亲视作在娘家的靠山。的确,不管孟家内宅的权利如何轮换,他这个一家之主的地位是不会变的。
含璃不禁心潮翻涌,一时不能决断,此举虽能解了自己眼前困局,可未免太过薄情,母亲如今身在病中,外面的事半点不能做主,家里只剩七妹一个人与她齐心,自己若是再撒手不管,岂不是把母亲和妹妹往死路上推
进来小书房之前,含璃在心里打了诸多腹稿,而今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她没想到素日里沉迷酒色的父亲,居然也有这样令人毛发生寒的一面。
“父亲就丝毫不顾半点夫妻情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