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通透太夫人暗赞一声,便是笑了,不紧不慢的说了些家长里短的,灵韵才开口要领着灵雨去园子里转转,太夫人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便叫了下人好生伺候着。
姐妹两个一出门,冯氏就叹道,“这张夫人年纪轻轻的就守了寡,当真可惜,京城官眷之中,她也算个人物了。”
“你也瞧出来了”太夫人微微眯了眼睛。
冯氏挪动脚步凑了过去,“我再不济,这点眼力还是有的,要不然岂不是枉费母亲教了我这么多年要我说,这曲家二姑娘当初也是得长公主教养过的,只是从前有她姐姐压着,显不出好来”
太夫人不置可否,眉宇间却不觉舒展开来,“我看她们姐妹俩感情不错,张夫人对灵韵也颇有维护,如此我也就安心了,日后就是你我做不得她的靠山,有这么个厉害的姐姐,也能帮衬她一把。”
冯氏眉头一皱,太夫人这话说的,怎么总像是在找退路一般。虽说斗不过大房,可也没到这般地步,她不禁咬了咬下唇,打算着待会儿找刘妈妈探探口风儿,问问太夫人近来是怎么了,总是说这样听着不吉利的话。
两姐妹相携往蔚园走,这蔚园自开国时就堪称京城一景,彼时薛家祖辈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因有从龙之功受赏时这处园子便直接被划进了国公府。
虽说薛曲两家相交数十年,可灵雨却是头一次踏进国公府。
还记得年少时,她也想进这偌大宅子里看看,看看它比宁国公府究竟好在哪里,可彼时祖母眼里只有大姐姐一个人,对她这个庶子所生的孙女浑不在意。
如今十来年过去,她还是进来了,只是看着这郁郁葱葱的蔚园,她却没了当年要强的心境,想当初祖母贵为长公主,何等风光只叹如今尘归尘,土归土,曲家虽摘了国公府的牌匾,却是实实在在的落在他们二房手里。
“二姐,你看,那就是早年间文嘉太后赏下来的紫薇树,听说是南疆进贡来的名品,金贵的很,如今满京城也就剩下这两株活的了,这薛家的赏花宴年年都是赖着这两棵树的”灵韵指着落玉湖中央的两株异种紫薇说的兴起,“可惜了,今年因有先皇后的孝,连飞花宴都开不得”
灵雨听着妹妹的絮絮叨叨,不禁微微扯了扯嘴角,“这紫薇树如何我看不出,不过,瞧着你却比之前好了不少。”知道赏花看景,总比日日愁眉不展盯着那些不相干的事要好。“妹夫近来对你不错吧”
灵韵脸色微红,嘴里道,“也就那样吧”虽说自己嫁得这一个,样样不如世子爷,可到底是自己名份上的夫婿,比旁人总是强的。
只看她脸上这一抹红,灵雨就放下心来,又嘱咐,“你好好的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灵韵乖巧的点了点头。
灵雨又道,“听说孟氏送了你一个管事的媳妇儿,先前给你惹了不少乱子你单单只罚了她三个月的月钱就草草了事,可知道这是在打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的脸你婆婆屋里那个惹事的婆子尚且发落去了庄子上,你就这么轻纵了,她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孟氏灵韵反应过来才知道二姐说的是品烛,她咬了咬下唇,维护道,“也怪不得她,是孟含玥自己惹事生非,还非要胡搅蛮缠的反咬一口,品烛是孟家出来的人,这种事难免沾身”
“看来她把你服侍的不错,还赖得你这般给她说情”
灵韵没瞧见姐姐的脸色,略微垂眸看着自己的把扇坠子,“还好,挺周到的一个人,皓雪院的丫鬟婆子让她管的服服帖帖的,省了我不少心思,有她在,薛凤祥屋里的那起子狐媚子也不敢造次,听说先前在孟家她就是孟老太太眼前的大丫鬟,到底不同于寻常丫鬟,有些手腕的”
“孟氏倒是好心,肯把这么一个能人放在你身边供你差遣”
灵雨一把夺了妹妹手里的把扇,正色道,“挑个日子,回去把她的卖身契要来,若要不来就把人送回去你记着,不是自己的人都不可信,就算是自己人,也有背叛你的,人这一辈子可信的不多,你的眼睛要放亮一些”
灵韵觑着姐姐的神色,微微嘟起嘴来,小心翼翼的道,“你自己还不是留着大姐姐身边的丫鬟自用”
“你说璟儿”灵雨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冷笑,“她是谁的人,你看不出来”她把手里的扇子重重的塞回灵韵手里,“再教你一句,你驾驭不了的人,就别留在身边了,早晚会在你背后捅刀子的”
灵韵嘟了嘟嘴,也不甚在意的样子,灵雨见了只道,“你不信我的话,早晚有你吃亏的时候。”
灵韵道,“二姐你不知道,我在薛家一直被我那位二嫂压一头,品烛她给我想了不少法子,若没有她,我只怕”
“孟含玥”灵雨居然一下子就叫出了名字。
灵韵点了点头,有些哀怨,“自打进门那天起,府里的下人,外面的亲眷就爱拿我与她比较,又说我出身侯府,却事事都比不上她,闲言碎语的传的什么似的,我就是再不济,也还算有个好出身,又凭什么被她这样压着”
她摇了摇灵雨的胳膊,“二姐,要不你也与我想个法子吧”
灵雨沉吟,想着先前在法华寺的一面之缘,心道,这位世子夫人确实不简单,不显山不露水的却能让自己家里那位功于心计的弟媳妇儿吃了大亏,如今再听灵韵这么一说,她更觉此女不可小觑,可是
“你做什么非要与她挣个长短”
灵韵刚要张口,只听灵雨又道,“太夫人想着借曲家的威势,抬一抬薛家三房的身价,若是能争一争国公府的爵位更好,只是如今薛家大房根基稳固,国公爷父子皆有实权在手,可三房又有什么只有太夫人的偏袒罢了太夫人所盼实在有些痴心妄想了”
灵雨的心思何等通透,三言两语就道破了宣国公府的内局。灵韵在一旁听得哑口无言,可是要她就这么屈居人下的过一辈子,她也是不肯的,何况她也没看出二嫂孟氏有何过人之处,她所依仗还不是嫁得薛家的嫡支嫡子
“就算我肯放手,太夫人和婆婆也不会答应的”灵韵叹了口气,这样的日子她过得也累,只是孟含玥抢了原该属于她的姻缘,就算她要就此认命,可若是能跟着长辈为难为难孟含玥出出气,她又何乐不为
“薛家长房婆媳的智计都不差,太夫人想凭着些许手段搬倒她们是不可能的。”灵雨看着远处尚在花期的紫薇树,口中悠悠道,“你看,就像是那两棵树,只要树干不死,花开花落自有时,谁也阻拦不了,除非”
“除非什么”灵韵听到见了。一时就来了精神。
“除非搬倒国公爷父子”灵雨声音渐渐凝重起来,“不过此举凶险,他们父子位高权重,一个不稳,只怕连带着薛家全族跟着陪葬这种事没有十全的把握是不能做的。”
灵韵咽了咽口水,一时也不敢再问了,本来,她也没想着要薛世子如何,那样好的人她可舍不得动他
晌午的宴席总是要开的,薛家内眷除了在学堂里念书的三个姑娘,几乎悉数到场,含玥看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再看看坐在对面的灵雨灵韵两姐妹,不禁有些唏嘘,上一回他们姐妹三个同坐一桌还是十几年前的事。
“听说夫人是佛缘了得的人,家里特意请了玉漱斋的老师傅做了几道素斋,夫人尝尝合不合胃口。”冯氏一面笑着与灵雨说话,一面叫芝兰换了桌上的摆盘。
灵雨便笑道,“三太太客气了,只不过是虚念了几本佛经,哪里称得上什么佛缘,不过有幸在这里尝尝玉漱斋大师傅的手艺,也是我的福气了。”
听着灵雨和冯氏之间你来我往的闲谈,含玥只觉得吃进嘴里的东西都没什么味道,多年不见,灵雨的举止越发有大家气度,当得起一个诰命夫人该有的姿态。
想当年,灵雨和她一道在阮妈妈身边跟着学宫规礼数,她总是看一遍就能学个有模有样,灵雨却是要耗上大半日的功夫,当年她看不起这个庶房出身的妹妹,又觉得她顽劣不堪。
可如今再看,不禁让她感怀自己当年竟是个瞎子,灵雨该学的一样不落,她看见的,都是灵雨想让她看见的,可笑当初她贵为京城第一闺秀,居然让人骗了这么多年
心里的压抑越发显露在了脸上,旁人还没说什么,却是坐在她上手边的大嫂江氏先说了出来,“瞧着弟妹不动筷子,是这席面上的吃食不合胃口”
这席面是太夫人请的,三太太吩咐人备的,江氏如此说,是故意借她的口给太夫人和冯氏难堪。
含玥只得赧然笑了,“我贪嘴,过来前吃了两块松子糕,现下倒不怎么饿了”
太夫人笑道,“你怀着身子呢,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若不好再让她们做去”这话说的宠溺,难得对含玥她也有这样的慈爱。
含玥谢过,一转头竟是对上灵雨的眼睛,只听她笑着道,“说起松子糕,倒让我想起我娘家大姐姐了,她在世时最爱的就是这松子糕了,想不到少夫人也喜欢。”
含玥眸光一闪,猜不出灵雨的用意,更何况她做曲灵璧时也不爱吃什么松子糕。恍然间她才若有所悟,灵雨此举并非是因为松子糕,而是她本就有意把话引到“曲灵璧”身上,含玥不禁心头一震,难不成她和苏俊辰一样看破了什么
“丫鬟端来的,我当时饿得厉害,就吃了两口”虽说心里惊涛骇浪,可说出口的话却依旧不显声色。
灵雨看着含玥的手指在沉口杯上细细摩挲,眼神不禁深了下去,太像了,真的太像了,这样细微的动作与大姐姐在世时几乎一般无二,怪不得苏俊辰会以为大姐还活着
当日在落樱阁的废墟前,苏俊辰的话她也没有多在意,不过事后她总是情不自禁的想他,想他每一个神情,每一句话,直到那一句“我见过一个人,认得她的人”
这句话她反复思量很久,终是不解其中之意,曲灵璧死了,死在她眼前,是她收了曲灵璧的骨灰埋在了凤凰山。
这世上如何会有再见过曲灵璧的人可苏俊辰并非信口雌黄之人,更何况曲灵璧是他的心结,他那句话一定是有出处的。
而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蓄意打探苏俊辰这些年的行踪,奈何苏俊辰处事严丝合缝,不露端倪。他想藏的事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什么人就能查得出来的。
再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还是苏俊辰身边的小厮喝醉了,吐了一句,“宣国公府少夫人此时若未嫁,世子爷的婚事也就不愁了”
也恰恰是这一句酒后真言,才让灵雨的目光盯上了含玥。
而今这么细细打量下来,她才真正理解苏俊辰所想,实在是太像了。虽然是端着全然不一样的两张脸,可她的形容举止却处处都有大姐的影子,说她是大姐的转世,年岁上却不符,可若是没有半点关系,又怎会有这样的巧合
含玥不接的话,冯氏却乐意捧这个场,“说来你们曲家出来的姑娘各个都是美人胚子,夫人又自小得长公主教诲,这样的福气哪里是寻常人家的姑娘比得了的”
寻常人家的姑娘这话似乎是在意有所指,满桌上的人,眼睛若有若无的都闪了含玥一眼,四品文官的之女,在宣国公府面前就是寻常人家
好在这样的话听得多了,含玥也不大在意,更何况说话的人是冯氏。
“祖母从前的教诲,我也只学了个七七八八,三妹妹年幼更是不得祖母亲自看顾,我们这一辈只我家大姐姐是在祖母身前长大的,这样的福气,我们是羡慕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