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蛉的神色渐渐凝重,“最可疑的是,那人从车上下来,到松鹤院的路上一直带着个纱帽,看身段打扮应当是个女子,此事隐秘,若非是霜蝶守得紧,只怕咱们就被瞒过去了。”
含玥一早就派了霜蝶去盯着刘妈妈,那是太夫人身边儿第一得用的管是妈妈,太夫人要做什么都绕不过她去,果然如今就露了马脚出来
“的确可疑”含玥心下微微拧起,直觉上太夫人又要出手了,而且只怕是来者不善。“若有机会就探探风声”太夫人屋里的事轻易是探听不得的,含玥这样说也只是打算死马做活马医。
旌蛉果然有些迟疑,深吸了口气才答应下来,“从松鹤院下手只怕是难,我去问问三太太身边的人。”
萃寒倒是心宽,不禁出声安慰含玥,“您也别太往心里去了,太夫人这般手段也不是头一回用了,如今咱们那位莲心姑娘不还是好端端的晾在那里”
连她一个丫头都看的分明,太夫人这是瞧着莲心不中用,又要给流觞馆送人了。不过这事终究是卡在二爷手里的,二爷对少夫人的情谊是个人就看得出来,他没这样的意思,任太夫人送多少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进来都是无用的。
含玥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太夫人不是三婶儿,行事不会那么莽撞的,用过一次的招数,岂会再用第二次想来这一回还有不一样的玩法呢”
萃寒和旌蛉两个闻言不禁对视一眼,一时脸上都有些凝重。
消息是在第二天上午才传回来的,饶是一以旌蛉的门路也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堪堪打听出几句话来。
“太夫人接进来的人怕是个罪官之女,据说是祖上与薛家和太夫人娘家江家,都有几分渊源,听说这女子家道中落时,她还未出世呢,跟着其母一起沦为官奴,如今几经辗转,才被太夫人买了卖身契回来。”
含玥听着旌蛉的话,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些日子,太夫人院里没少进出大夫,她自己的身子尚且如此,哪里有那许多功夫关怀旁人况且又是这么个没根没底的,她可不相信太夫人是多么念旧的人,想来这女子除了身世,必然还有其他打动人的地方。
不知母亲那里有没有听到风声可是如今却没有半点消息传过来,究竟是母亲想让她安心养胎,但是另有别的打算
含玥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段日子临近中秋,不少达官显贵入京,越是这样的时候薛凤潇越是早出晚归的忙的不着踪影,害得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又不禁叹了口气,一时暗怪自己敏感太过,半点风吹草动都经不起,实在有些愧对母亲和他的疼爱
“既然太夫人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咱们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母亲和薛凤潇都想安心让她养身子,这一回她不妨就老老实实的听话。
旌蛉沉吟片刻,斟酌着开口,“少夫人其实还有个费工夫的法子”
“你说来听听。”
旌蛉道,“虽说人进府后就被刘妈妈领进了松鹤院,再没有人见过,可是进府之前总要有人照应的,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就算不能窥见此事的全貌,大约也能摸个大概了”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含玥咬了咬下唇,似乎有些许犹豫,不过终究还是点了头,是人是鬼,总要掀起盖头来,让人瞧瞧才是
且说松鹤院这边,冯氏亲自去见过了那位“娇客”之后,才折返回来与太夫人道,“母亲哪里寻来这么个妙人”身世合适,难得的是样貌更合适,难不成是天意
太夫人掀开眼睛,说话前先是打发了身边伺候的丫头,等偌大的屋里只剩下她们婆媳两个才缓缓开口,“说来也巧,从前老国公派去找陈家后人的管事突然传回信儿来,说是找着了人了,找了这么多年都不见半点踪影,如今竟突然冒出来了,我本想着打发她几两银子罢了,只是没成想,她倒生了一副好相貌,叫我舍不得”
太夫人面上有些迟疑,说到底她也不信这样的巧合,可偏偏这女子的样貌像极了那人,弃了实在可惜
“母亲,陈家可一直没翻案呢,这种事若是抖落出来,会不会”冯氏虽说急功近利,可她也清楚,若只为了给大房添堵,赔上了整个国公府的前程可就得不偿失了,如今全家都在一条船上,她可不敢贸然行事。
太夫人闻言目露赞赏,“总算你还有些计较”她缓缓换了个姿势靠着罗汉床的一头,口中道,“我让刘妈妈去打听过,那找人回来的管事与莲心的娘家有些关系,保不准就是听到了些风声”
要说是管事投其所好,找了这么个女子回来,冒认是陈家后人,这事倒是简单了一边能堵住大房的嘴,一边也能名正言顺的让孟氏吃下这个哑巴亏
冯氏这样想着,嘴角便露出一缕笑意出来,“母亲算的精妙,这一回必然能万无一失”
承国公府的内院,灵雨坐在廊下看着院子里的云哥儿跟着武师傅练拳脚。小小的身子有模有样的扎着马步,小拳头握的死紧,有几分傻乎乎的可爱。
璟儿沏了一壶大红袍端上来,看着灵雨单薄的衣裳,嘴里就埋怨道,“如今的天气渐渐凉了下来,您也不说披一件褂子。”说着就吩咐冰儿去拿衣裳。
灵雨笑了笑,淡然道,“春捂秋冻,冷着些也好,再说这样也让我脑子清醒一些。”
璟儿沉吟片刻,看着身边伺候的人,站的都远,便轻声在灵雨耳边说起,“您安排下的事儿成了,两日前就进了国公府,不过那太夫人做事隐秘,绕了好大个圈子,我还以为赵七把人给跟丢了呢”
灵雨闻言,除了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微翘,脸上再无半点表情,“原来薛世子那点儿小心思,不止我一个人知道”
璟儿道,“没想到国公府的水如此之深,也不知道三姑娘能不能应付的过来”牵扯罪官后人,太夫人眼都不眨就敢收了去,究竟是仗着国公府树大根深,还是真的那么想置薛世子这个孙子于死地
“原本我只是想试探一下国公府众人对此事的心思,不成想这么大的事竟然真的做成了,还如此顺利,半点坎坷没有。我在想,是不是太夫人那边儿有了杀人之心,咱们就恰到好处的递了把刀子过去”
灵雨看着冰儿走过来,便住了口,等到璟儿把披风披在了她身上,她才又说起来,“听着灵韵话里话外的,应该是在那孟氏手里栽了不少跟头,我就当出手帮她一把,而且此事若是放长线钓大鱼,说不定也能帮帮他”
灵雨的话说的含糊,不过璟儿在她身边这样久,自然也能听明白,主子最后说的那个他,其实就是苏家那位世子爷。
“您总是这样,事事都想着他”璟儿无奈的埋怨了一句,可仔细听上去,那语气里若有若无的亲昵却是不言而喻的,她们主仆相伴已有快十年了,这世上恐怕除了她,再没有人更了解灵雨了。
灵雨微微笑了,“你不懂,有这样一个人让你牵着挂着,才是真正令人高兴的事,总比糊糊涂涂的一辈子也没个盼头来的好。”她说话时,眼里的柔情,比看着自己的儿子在庭院里耍刀弄枪更要柔媚。
半晌无声,灵雨捧着热茶接连喝了几口,才又缓缓问道,“灵韵的奶娘可跟你说了什么”
昨儿,灵韵的奶娘回宁国侯府给魏氏请安,璟儿是一早就在曲家门前等着的,灵雨虽说没有插手妹妹屋里私事的打算,可那品烛怎么看都不是善类,心思又不在灵韵身上,她这个做姐姐的,多少是有些不放心的,这才想着要璟儿去跟灵韵的奶娘说说话。
“这倒是被您猜着了。”璟儿幽幽一笑,也没想要卖关子,直言道,“那品烛的眼睛是日日盯着流觞馆呢,想来是得了曲家大奶奶的吩咐,她在国公府呆了也有几个月,照着三姑娘奶娘的话,流觞馆里似乎也不大干净,品烛已经在里面接上线了,只是藏的隐密,旁人都不知道是谁”
不愧是自己调教出来的人,随随便便的几句话,就问到了这么多,灵雨暗自赞赏一句,“下回有机会你点拨她两句,让她好好辅佐灵韵,若是做的好了,我这里自然有大大的恩惠给她。”
“您放心,这个不难。那奶娘不过是年岁大了,又觉得三姑娘的性子有些立不起来,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出来,如今有您这句话,不怕她不把您的差事捏在手心里。”
灵雨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微微笑了,“等再过些日子,料理了那个品烛,我也该去会会我那个弟媳妇儿了”面上再如何装的文雅贤淑,事事妥帖,可她敢拿着灵韵的前程做赌注,怎么也要先过她这个姐姐这一关
终于挨到了中秋,含玥的肚子依然有八个月了,看着就像是在肚子上扣了一口锅,与当日含瑜的身量不相上下。
这是世子爷薛凤潇的第一个孩子,若是男孩儿,只怕就是薛家未来的家主,此等身价,任谁见了都要关怀几句,薛家的亲眷不少,不过是半日功夫,嘴上笑的都有些僵住了。
沾了肚子的光,这一回中秋家宴,也用不着含玥内外奔走跟着白氏等人料理琐事,只被太夫人拉着一道安坐一隅,听着几家大长辈闲话。
二老太太对含玥这个侄子孙媳妇儿尤为喜欢,嘘寒问暖之余更送了一个赤金打的双龙戏珠的金项圈儿。这孩子还没生呢,就先送这样重的礼,太夫人嘴上虽然半句话不说,可那微微收敛起来的笑意却是骗不了人的。
二老太太心里一叹,自己这个表妹就是心眼儿太小了,这么好的孙媳妇儿旁人求还求不来呢,她还嫌这嫌那的,真有些不知好歹了
天色入夜,银盘一样的满月天上一个湖里一个,端的是一幅好景,国公府的中秋家宴终于开了,宴席依旧是摆在了太和山居。
六张大圆桌摆了个半弧形,薛家众亲族一面吃酒赏月,一面又叫了三老爷薛慎院里养的南音小唱儿。凑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的靡靡之音,那抑扬婉转的唱词,当真有几分醉人的味道。
“自从年下听的那一回,我可是一直想着老三手里的这几把好嗓子呢,今儿这桌上的酒菜也好,蔚园的风景也罢,都不如这几声南音来的妙”
二老太爷与三老爷自来就有话说,加上志趣相投,见了面哪有不寒暄的指着湖边的几个小唱就没边儿的夸了起来
三老爷闻言自然是与有荣焉,抚掌而笑,口中道,“二伯这说的是什么话可不就是见外了,日后您要听什么,自管叫了她们去唱就是,我这做侄儿的,如今没了父亲孝敬,自然要紧着二伯您了”
两人一唱一和的,甚是投缘,众人也不禁跟着细品起那忽高忽低的唱词来。
可随便她们唱的再好,终是有人心不在焉的,含玥的眼睛不觉在四下打量,不知怎么的,她心里隐隐不安。
太夫人若要出招,今夜就是最好的机会,自己一个晚辈,当着薛家众亲族的面,无论如何也不会忤逆太夫人这个大长辈,驳了太夫人的面子,不只是她自己背了不敬长辈善妒的名声,连带着也会让一直维护她的母亲白氏脸上蒙羞。
她能想到的事,太夫人也必然能想到,或许太夫人只要走出这一步,自己无论是往前还是往后,都会掉进事先挖好的陷阱里。
含玥抬眼去望与薛家侄子辈儿一道坐着的薛凤潇,只见他紧锁眉宇,虽说看着闲适,可他手里空空如也,连个把玩的小器物都没有,显然也是装了心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