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玥微微一愣,这才明白白氏话中的深意,她淡淡一笑,随即便说了原委出来,“此事也不是我有意做局,本来我是想着缓一缓脚步的,只是没承想,这董妈妈自己撞到了我的刀刃上。”
“即便是后来处置她,把她发落到旌蛉的爹娘看着的庄子上,我也只是想,蹭着旌蛉的脸面,让方家二老帮我费费心思罢了。”
说到此处,含玥不经叹了口气,“至于那边儿为了给我下套子,居然肯白白舍掉跟了自己许多年的心腹,这也是我始料未及的。”
白氏听着,又不免替含玥捏了一把汗,“亏的你事先派人跟着一道去看着,要不然真出了事,与你的名声上也不好听,若是被旁人拿来添油加醋的做一番功夫出来,只怕还真不好料理呢”
“也只是多加了一份小心罢了,当初,我还是为了防着董妈妈在庄子上作怪,才与世子也讨了个人跟着去,只是没想到会歪打正着”
白氏微微点头,笑着道,“人这一辈子啊,多少还是要看命数的,你的福气不错老天爷偏着你呢”
含玥想起刚刚白氏的那一句,不免又开口,“母亲帮我看看,眼下我要整顿人事,还有哪些绊脚石本来我也想慢着来,不过经此一役,我倒是想着能一鼓作气,彻底制服了这些老油条”
“果然还是你年轻,心气儿足”白氏点着头笑道,“不过呀,你也不能高兴的太早,这府里又何止太夫人一方人马呢我身边用着的且不说了,你接过去便是,其他人,且得慢慢熬一段时间呢。”
“今儿这一出戏下来,那些老妈妈们见识了你的手段,寻常小伎俩也不会卖弄到你眼前了,那些琐碎的麻烦倒是省了不少,不过,日后要牵扯到利益纠葛,你还是要多上点心,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有些事儿还是要你自己品着来”
含玥边听边点头,这话与当年祖母教她的用人之道不谋而合,从前,她也以为自己用不上这些,一耳朵进一耳朵出的也没听进去多少,却没想到,一遭投胎转世,竟然悔之晚矣
含玥心下一动,不禁开口道,“既如此,母亲就开开恩,把云浓赏了我吧”她一面笑着,一面就开始讨人了。这句话她已经酝酿许久了。
云浓跟着白氏料理家务已然有几年的时间了,有时候白氏不在,小来小去的事都是她做主,一个十来岁的丫头,能在这些琐事之中融会贯通,也不是容易事。虽然含玥自己身边有旌蛉萃寒这样的能人,到底还缺一个像云浓这样知晓其中关窍的,趁着母亲高兴,她便开了口。
白氏微微一愣,后面大笑着道,“本来我还想让庄妈妈过去帮帮你,没想到你竟然自己就开了口。”
不只是白氏没想到,就连一旁伺候茶水的云浓也惊讶不已。就云浓这丫头的私心来想,跟在夫人身边做事固然高人一等,可是夫人卸下了手中的担子,她这个贴身伺候的大丫鬟接触的人事也就少了。
她年纪不大,若是不说亲,也是干巴巴的消耗着,这些日子,看着旌蛉前后忙后,她也有些怀念之前忙得脚不沾地的日子,只是不成想,她的话还没说,少夫人居然就先提起来了。
含玥抿了抿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往身后看了萃寒一眼,打趣道,“庄妈妈成日里盯着我屋里的丫头呢,我是想着庄妈妈忙着准备聘礼呢,一时半刻的恐怕不好抽身出来。”
这话一说出来,萃寒的脸果然就红了。难得这丫头昨日里千伶百俐的,此刻也有哑口不做声的时候。
白氏一笑,“听你这话,你是舍得了如此我便跟庄妈妈妈妈通气儿了”
含玥叹了口气,一时间竟有些嫁女儿的感觉,她索性拉住萃寒的手,向着白氏道,“这丫头跟了我几年了,难得她能觅得一份良缘,我又岂会碍着年岁不放她出去再说了,她即便是嫁了,有庄妈妈这个婆婆帮着调教一番,日后这府里的差事只怕是更得心应手呢”
听得这话,萃寒眼圈一红,可是碍着夫人面前,她却不敢哭出来,只能深深的低下头去,暗自感激含玥。
白氏点点头,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儿媳妇处事利落大气,果然她的眼光不错,千挑万选的,居然选了个顶尖的。“有你这个主子,是她的福气呢”说着话,她又看了云浓一眼,“既如此,待会儿就让云浓跟着你一道去吧”
含玥在钟粹馆坐了一会儿就领着云浓回了流觞馆,彼时方全安还没走,父女两个正站在树下说话呢。
含玥一跨进门,旌蛉就迎了上来,显然是故意在这等着她呢。更有甚者,旌蛉见了云浓跟着含玥一道回来,居然连眉毛都没挑一下,看这样子十有是早就心里有数的。
“这么冷的天,怎么在这站着走,进屋说去。”
进了东厢房,萃寒不用人吩咐,就忙着端茶过来。
含玥在太夫人屋里说了不少话,此刻正是口干舌燥的,端起来喝了一口,才笑着与萃寒道,“你这徒弟,功夫比你还差些,不过倒也拿得出手了”这一尝就是花朝的手艺,学了这么久,堪堪算是出师了。
萃寒一笑,也不多说别的,就手给旌蛉的爹倒了一杯,“您老也喝一口暖暖身子吧”
方全安有些受宠若惊,他没想过少夫人是这般平易近人的模样,他少在国公府里走动,不过,在庄子上也是听过不少传闻的。
那些传言里,把少夫人说的何其厉害,几次三番的压的三太太等人喘不过气来,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模样娇美,说话都带着三分笑的少妇就是旁人口中那位神乎其神的少夫人
“这一回,多亏了庄主帮忙,旌蛉在我这里日日忙里忙外的替我操持,我尚且还没来得及道谢,想不到今日又烦到了庄主身上”
含玥的话既客气又落落大方的,虽说也是有心捧人说好话,不过,那谈笑间的举止,这让人有说不出的舒服。
方全安堪堪抬头瞄了一眼,随即就低下头去,不敢多看,他本也是老成之辈,片刻就恢复了平常样子,“少夫人过奖,这都是我们这些下人的本分。”
只看这方全安的举止言辞,就不像寻常在外院走动的那些下人,难怪能教出旌蛉这样的女儿来。
含玥如常挑了些庄子上无关痛痒的琐事问了几句。
方全安答的一五一十,毫不隐瞒。京郊的这一处庄子是国公府最大的庄子,当初还是第一代宣国公,因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之后领的封赏,又因内有温泉池子,就起了个不伦不类雅俗共赏的“御泉庄”为名。
含玥先前有听旌蛉说过,国公府里各院里供应的紧要吃食小半都是这御泉庄里送来的,像什么胭脂稻米,珍禽野味的,甚至是不少南边儿才有的果子。虽说每年纳贡出息不算多,可贵就贵在一个精细上
富贵人家总有些大大小小的讲就,含玥也见怪不怪的,今日听着这方全安亲自说出来,她不禁频频点头,“越是精细的活越是不好做,只怕这些年庄主没少在这庄子上下功夫吧,旁的不说,就送到国公府的米粮野味,从没听说出过什么岔子,这就实属不易了”
此话是说到方全安心坎里了,如果说他刚刚还是一副中规中矩的下人模样,听了含玥这句话,心里绷着的弦渐渐也就放开了,“少夫人年纪轻轻就能体谅我等的难处,这国公府日后有福了”
含玥赧然一笑,“哪儿就那么容易呢您瞧见了,我才刚上来多久里里外外就有这么多事等着我,我这就好比杂技班上走绳索的那个,稍一不留神只怕就掉下去了,说来,要仰仗你们这些老仆帮衬”
方全安心道,那少夫人看着斯斯文文的,又是文官家里出身,可见是心有大物的,不过是一具寻常的拉拢,从她嘴里说出来,又风趣又大方,里子面子尽有,还说的让人不好推脱
当下这个在国公府做了几十年下人的老仆心里就有了决断,少夫人此等人物,又是世子爷明媒正娶的嫡妻,掌理国公府是理所应当的,他与其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利与其玩弄权术,倒不如痛快的归顺于她。
一来,自己这一大家子,早几十年站在了国公夫人旗下,既然是国公夫人有心扶自己的儿媳妇儿上位,他顺水推舟也是理所应当的。二来,夫人掌权是大势所趋,有他做个领头羊,国公府权力交割之时,也能给下面的人一些喘息之机。
想到此处,方全安便笑着开口道,“少夫人说的是,您是新主,他日若有用得着的,少夫人尽管开口就是,莫说旌蛉这丫头得了您的大恩,就是站在夫人那里说,我们这些人也是向着少夫人您的”
含玥暗自点头,与聪明人说话就是容易,看着方全安的样子,她心里边落了一块大石头下来,“有您这一句话我可就安心了”
说话之间,含玥心里突然清明起来,她想起,从前的曲家还是宁国公府时,下面大大小小的庄子也有十几个,这些人私下里都是互有往来的,虽说不上什么同气连枝,不过大面上几乎也是站在一条线上,势力之大,不是哪个主子轻易就能摆布得了的。
听着这方全安言辞中的细枝末节,可见此人心里有些底气,他能在御泉庄一块宝地上安稳这么多年,手底下的本事只怕不小。
含玥大胆猜测了一下,薛家这二十几个庄子的庄头,会不会素日里都是看着这方全安行事的若是自己猜的准了,那么后续许多事也就容易多了。
等旌蛉送了她父亲回去,含玥就不免打趣她,“今儿早上是琅琊去庄子上接的人吧,如何你爹爹对这位准女婿可还满意”
旌蛉闻言,忍不住俏脸一红,“少夫人可别这么急着打发我嫁出去,至少这一年半载的,您还离不开我呢”
显然,比起萃寒,旌蛉这丫头心里更有盘算,如今少夫人步步走的稳,她这个流觞馆的大丫鬟,在外说起话来也算举足轻重的,多少管事妈妈对她说话都是百般客气,或许,只需她熬上几年,以后她能企及的位置就不是一个寻常管事妈妈的角色了。
含玥一笑,“怕什么,你和萃寒她们一样,都是我的人,即便是嫁了,也是要替我办事的。”
含玥并不忌讳下人的野心,只要肯一心忠于她这个主子,她只会把她们一步一步捧得更高。用祖母的话说,主仆之间,地位上有天壤之别,如果为主的能有足够的权利驾驭旁人,除了下人的忠心,什么都可以不顾忌。
这话一说,在场的几个丫头忍不住相互看了看,似乎都吃了一颗定心丸。
连刚刚过来的云浓都啧啧称奇,大户人家的侍婢都是要熬到二十岁上下才出嫁,更有甚者,还会在组织身边多熬几年的资历,以求有了亲事后能继续得以重用。想不到这少夫人如此大度,不妨着贴身丫鬟早嫁就罢了,居然还有心提拔,此等气度,怎会不让人心生敬畏呢。
含玥把心中所想摆在明处,她知道,自己身边这几个丫头,各有各的本事,日后必然都是做管事妈妈的好料子,或许再过几年,庄妈妈,陆妈妈等人退了下去,就是自己身边这几个上位的时候了。
多年来,国公府的内宅楚汉之界划分的泾渭分明,这对国公府而言未尝不是一种消耗。自打含玥上位以来,看重的都是人事上的安排,对于账目之间的出入并不甚在意。在她心里,日后这国公府自是要按照她的规矩来行事,把人事上安排妥当了,许多难题自有人替她分忧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