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玥冷声一笑,“想不到,三婶儿如此体恤下人,从前倒是我这个做晚辈的眼拙了”
“哼当了这些日子家,你倒也学会胡搅蛮缠那一套了”冯氏看着含玥不温不火的样子,胸口的气焰更甚,嘴上也越发收不住了。
“那不过就是一个年迈的老妈妈,你又何苦为难于她,当日她在大厨房闹起来,的确该罚,但你连知会都没知会我一声,就把人罚去了庄子上,是不是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要在奴才面前立威,折腾下人算什么有能耐你冲着我来”
“别胡说”太夫人忍不住喝了一声,不过随即她又看向含玥,“你也别怪你三婶儿说话难听,那董妈妈是她自娘家带来的,情分深,她一时舍不得也是有的。今儿好好的把话说开了,日后咱们还是一家人”
含玥心里一笑,一个唱白脸儿,一个唱红脸儿,婆媳俩配合起来倒是亲密无间,这一出大戏,只怕演练了不止一次吧
“看来,三婶儿肚子里的怨气也不止这一天了”含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怕是从当日我发落董妈妈开始,您心里就开始记恨我了吧”
她话锋一转,有意无意地往凤音身上瞥了一眼,“当日大厨房出事,我是把人叫到流觞馆来处置的,恰好,三妹妹那日也在,难道三妹妹回去没有与三婶儿你细说吗”
“董妈妈犯错在先,欺瞒我这个少夫人在后,我没动她一根手指头,只罚了她去庄子上静心思过,还承诺她三个月之后即可自行回府当差,您觉得这样的发落重吗还是说,三婶儿您没有当过家,不知道这府里的规矩”
冯氏听的目露火光,奈何含玥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径自接了下去,“之前,我在刑房的旧案里看过,欺瞒雇主,都是要罚去庄子上做苦役,且一辈子不得回来要不是看在董妈妈是您的人,三婶儿以为,我能有这样好的脾气您有句话是说对了,既然我要当国公府的家,那些存心给我使绊子的人,不拿我当主子的人,我是断人留不得的”
比起冯氏的歇斯底里,显然,含玥这样慢条斯理说的话更能深入人心,严丝合缝的让人挑不出毛病,就连当日事发时在场的凤音也说不出半句反驳之词。且不论这场口水战谁输谁赢,但单就气度上,冯氏就输了不止一筹了。
冯氏气的脸色铁青,衣袖下的手甚至都哆嗦起来,从前几回交手,孟含玥可没有如此不给她颜面。刚刚这小贱人还敢嘲笑她没有当过家,当着众人的面羞辱她这个长辈,这口气让她如何能咽下去
“你少在这儿跟我狡辩,你嘴皮子功夫厉害,我自是比不上的,不过,你也休想凭着几句话就糊弄过去”冯氏的眼睛一立,“你才刚接手几天就敢弄出人命来,你以为国公府的家是那样好当的吗”
含玥轻浅一笑,似乎并没把冯氏摆在脸上的厉害看在眼里,“听三婶儿的意思,这件事若不能善了,这国公府的掌家大权,我还要交上来不成”
终于说到点上了,冯氏下巴一扬不做声了,不过那态度里的倨傲是显而易见的。
在场之人不禁给含玥捏了一把冷汗,就连在一旁看戏许久的江氏都忍不住变了脸色,更别说一向与白氏婆媳走的近的二太太了。冯氏再不济也是薛家三太太,身后还有太夫人撑腰,再说此事事大,只凭这么三言两语的实在难以服众
“太夫人也是这样想的吗”含玥侧过头去,笑吟吟地问着太夫人。
太夫人被她笑的忍不住心口一跳,先前若宁的事儿还没有个了结,含玥若是在这个时候提起旧账,这盘棋谁输谁赢还真不一定。她看着含玥脸上的笑,那是一种笃定而自信的姿态,她也见过许多次了,每一次,都输在这个丫头手上,该不会这一回也
“你三婶儿是话糙理不糙国公府里的老仆不少,如今恐怕都把眼睛盯在这件事儿上,以己度人,心里头怎会没有想法就算我与你母亲强行扶你上位,来日你的路只怕也不好走,你这孩子聪明,这些事儿我不说你也能明白”
太夫人顾及着含玥手里还拿着她的把柄,她这几句话说的十分婉转,不过中心意思却是一样的,含玥不把此事摆平,这掌家大权早晚还是要交回去。
含玥闻言不气不恼,静静的思量片刻,她抬起晶亮的眼睛,又看向太夫人,“您的意思是,我若能顺利过了这一关,您就心甘情愿的让我上位吗”
太夫人微微眯了眯眼,孙媳妇儿这意思,是邀她赌一把吗后生可畏真是好大的胆子啊难不成她手里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筹码太夫人的心思几番变换,终于点了头,“国公府的女主人,若是连这点手腕都没有,如何能撑起偌大的家业”
含玥微微垂下眼眸,刚刚她就看见旌蛉隔着玻璃窗子朝着这屋里张望,想来,外面的事她已经安排妥当了。
含玥暗自吃了一颗定心丸,而后便抬起一双水盈盈的眸子,看向太夫人,她的脸上依旧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浅笑,“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事儿是我不对了”
冯氏以为这孟含玥终于服了软,心下暗喜之间,刚要张口,却又听她道,“早该与太夫人和三婶儿说明白的,或许就不会闹得这样难看了,董妈妈根本没死,人还活得好好的呢”
“你胡说”突如其来的转变,令冯氏大惊失色。
含玥的表情有些淡漠,有些无奈,“三婶儿也未能亲眼所见,如何就断定董妈妈已死京郊的庄子离着国公府的路也不近,世子爷身边的小厮骑着快马跑一个来回,尚且要大半个时辰,三婶儿到底是何处来的消息,言辞笃定地说董妈妈已死”
含玥的话每说一句,脸上的表情就冷了一分,这般气势还是第一次显露于人前,原来,她不止有那娇弱慵懒的一面,换一张面具,随时也可以像今日这样杀伐决断。
冯氏被问的哑口无言,她总能不能说,太夫人事先安排的人没有放烟花示警吧。
众人的耳边,含玥声如冷泉,“昨夜,京郊的庄子上确实出了事,董妈妈也的确差点去了阎王殿,奈何我这个人向来言出必行,当初说好了,让董妈妈在庄子上思过三个月,所以这三个月我必须保她周全,昨晚的事,不过是虚惊一场”
含玥的话音一落,就目光灼灼的看着冯氏,她刻意把“虚惊一场”几个字咬的极重,一声一声的,像是拿着一把锤子在敲着冯氏的胸口。
白氏听到此处,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刚刚,她即便被含玥安抚下来,可坐在这大厅里,难免会跟着心绪起伏,好在自己这个儿媳妇儿始终半点不落下风,到此刻她也终于能安心了。
在场的人不论老的小的都是人精,话尽于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阴谋阳谋归结到一处,终究还是太夫人又输了一局,冯氏今日唱的这一出,活该是叫自作孽不可活。
旁人不过是看热闹的样子,可唯独凤音却有些坐不住了,董妈妈可是母亲的心腹啊,她怎么可以下这样的死手呢凤音微微低下头去,只觉得今天晦气的很,里子面子全丢光了
冯氏慌忙回过头去看太夫人,她盼着太夫人此刻能义正言辞的告诉她,孟含玥说的是谎话,可是如今,太夫人却阴着一张脸
含玥见场面上的功夫做的差不多了,便笑着道,“我瞧着三婶儿好像还不信的样子,那不妨,我让你见见真人吧”说着就向站在她身后的萃寒使了个眼色。
萃寒轻手轻脚的出了太夫人的屋子,不多时,就真的把刚离开国公府不久的董妈妈带进了屋,与她一并过来的正是旌蛉的爹方全安。
冯氏一见董妈妈活死人一样的杵在那里,就感觉自己手脚冰凉,也不知道是被死而复生的董妈妈吓成这样的,亦或是震惊于侄媳妇儿含玥雷厉风行的手段。
若说冯氏见过的世面少,也就罢了,可此时,就连太夫人的手也跟着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她仿佛都尝到了自己喉头的腥甜,若不是极力忍耐,只怕就要吐血出来了。
“奴才方全安见过太夫人,夫人,少夫人”
方全安对着一屋子的女主子一一拜过,含玥不着痕迹地看了太夫人的一眼,笑着与方全安道,“劳动庄主亲自过来走这一趟了。”
方全安连声称着“不敢”,而后又照着白氏的吩咐说了昨晚的事,“亏的是二爷派过来的小厮机灵,一早就发现了刘二媳妇行事鬼鬼祟祟的,入夜之后他一直就在董妈妈屋子四周转悠,一直等到了三更天,才看见刘二小心翼翼地窜进了刘妈妈的屋子,他仗着刘妈妈吃过蒙汗药,不省人事,就把人吊在了房梁上”
“如今,刘二夫妻两个已经被我抓起来了,他们夫妻俩的屋子里有给董妈妈上吊用的白绫,也有剩下一半的蒙汗药,人证物证俱在,也由不得他们夫妻俩不认”
话尽于此,总算真相大白了,含玥也不去看旁人打量过来的眼睛,径自端了手边的茶来喝,这茶早已经凉透了,原本的甘香之味也变成了丝丝苦涩。
此刻不只是冯氏和太夫人,就连二太太等人也对孟含玥这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年轻少妇心存忌惮,一向自视甚高的大奶奶江氏也不禁对这个妯娌另眼相看起来。原来,文官家里出来的女儿,不只会琴棋书画那些花哨的玩意儿,整治人的手段才更为绝妙,她不禁笑着迎上含玥的眼睛,是夸赞是欣赏,却也带着丝丝令人莫名其妙的兴味盎然。
冯氏红着一张脸不说话,太夫人更是一手抚着胸一言不发,含玥两处看看,就不禁挑眉笑了笑,开口与董妈妈道,“董妈妈昨夜受了惊吓,今日既然回来了,就莫要再去庄子上了,省得再惹出什么事端,就罚你在自己屋里静思己过吧”
旁人还没来得及说,却是董妈妈自己惊叫一声,她大声嚷嚷着,“我不回去,不能回去,太太要杀我求太太饶命,奴婢再也不敢惹麻烦了不要杀我,求太太饶命”
“老不死的,你胡说什么”冯氏听着董妈妈的话,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就一脚踢了过去,“再敢胡说八道,就割了你的舌头”
含玥冷眼,嘴角微微一勾,真也好,假也罢,这董妈妈倒是个明白人,打误撞地胡闹一通,至少救了自己一条性命,为着人言可畏,三婶儿也不会轻易再动她性命的,只是,这后半辈子的日子怕是也没什么指望了
踏出松鹤院的时候,含玥的脸上依旧挂着一抹笑,这一回,是从心底发出来的,有董妈妈闹这么一出,恐怕至少到年前,自己的日子都会过得很安稳,说来,这一局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你这丫头,都要吓死我了”含玥陪着白氏一道回了钟粹馆,一进门,白氏就忍不住数落这么一句,“之前连个招呼都不打,要不是我这把老骨头坐的住,早就被你吓出病了”
含玥也有些不好意思,偎在白氏身边,像小女儿一样娇声道,“我不是成心瞒着母亲的,此事,我也是天亮之前才得到的风声,当时我自己也急得不行,只顾得上吩咐旌蛉去周全外面的事,却忘了来您这儿先说一声,是我该打”
看着含玥在她面前乖乖翘翘的,白氏又哪里狠心说得出别的话半晌,她悠悠叹了一口气,口中道,“也好,有了这一步,外面那些精明的丫鬟婆子也会开始忌惮你的,如此,也省了不少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