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含玥所料的,薛凤潇这一日回来的很晚,敲过了二更鼓人才进了流觞馆,彼时外面正下着薄雪,淋了他一肩。薛凤潇看着流觞馆主屋里灯火通明,显然含玥并没睡,分明是在等他。
他推门进去,就见含玥身上披着厚厚的羊绒毯子一手拿着棋谱,百无聊赖的盯着手下的棋盘,她眸光柔软温和,丝毫看不出半点焦躁,似乎并不在乎白日所见的种种。
“你回来啦”含玥的声音温软,薛凤潇听在耳中终于明白了何谓温柔乡。
“怎么还不睡”薛凤潇站在含玥的身后,一手揉着她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眼睛扫了一眼下面的黑白交错的棋局,“黑子要输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呢你就看出来了”含玥虽是闲来无事自己解闷儿摆着玩的,却也有心布一局好棋,一步一子都是仔细琢磨过的。
薛凤潇伸出一指,点在棋盘上的一处,“这里多了一颗子儿,要顾及它,日后势必要多走一步,到后面两军胶着之际难免牵绊若不顾忌,它站的位置又偏偏要紧,总有些让人舍不下,权衡之间,怎么走都不对”
含玥顺着薛凤潇的手指看向棋盘,似乎真是这么回事儿,只不过一盘棋而已,怎么就惹出他这么多话来
“不过也未必赢不了吧”含玥眸光轻轻闪烁,嘴角带了点笑意看着薛凤潇,“即便要花一些心思,却也未必就一定会输你看看这黑子占的大片江山,岂是为了摆着好看的”
薛凤潇闻言,沉吟片刻,终于露出一点笑意,他点着头道,“你说的对,也不是没有赢面的”
含玥也跟着笑了起来,“你饿不饿要不要叫丫头准备点吃的”
薛凤潇摇头,“过了时辰就不大想吃了”
含玥也不多劝,毕竟这么大的人了也不是小孩子她就手倒了两杯红枣桂圆茶,递了一杯到薛凤潇的手上,自己捧着另一杯来喝,“白日里那两个人,你就不与我说几句吗”
“他们打扮的是南疆澜沧教的教徒,只不过是假的”薛凤潇看着含玥听得仔细,想着这件事迟早瞒不了人,便敞开心扉说了出来。
“澜沧教当年是霍大统领亲自率燕云卫精锐绞杀的,说来,我也是其中一个,也正是因此,我知道澜沧教并没有留下什么活口,今日突然冒出来的两个人,居然还敢明目张胆穿着澜沧教的衣裳在街上晃,不是故意引人注意又是什么”
“所以你便把人放了”含玥微微垂着眼眸看着熬煮成橙红色的红枣茶,问出口的话很轻,也故意装作不大在意的样子。
“我暗中派人盯着呢,我只想知道,他们背后的人是谁故意虚张声势,又有什么意图”
“澜沧教”含玥在嘴里默默念道一句,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是不是当年给陛下炼制过续命丹药的澜沧教”她依稀记得从前作曲灵璧时听祖母提过这么一嘴,还说这些人邪门的很,擅用九死还魂草这样的奇方给人治病也不知薛凤潇口中的澜沧教和祖母说的是不是一路人
“这你也知道”薛凤潇有些惊讶,且不说这是皇家秘辛,但说以含玥的年纪来算,她当年也不过就是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哪里能知道这么多
含玥闻言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却故作镇定的道,“之前听五姐偶然间提过一回,据说陛下当年留下的病根儿到现在还五姐随意提了这么一句,当时我也没当回事,只是今日你一说,我便想起来了”
薛凤潇微微点了点头,“你五姐是真的得宠”他淡淡的品评一句也就没了下文。
差一点就露馅了,含玥心下一震,口中不自觉的就把话绕开了,“我也觉得奇怪,他们似乎是冲着我来的我并不是怕,只是感觉他们来者不善,未必能轻易打退堂鼓”
其实含玥真正想问的是,即便澜沧教覆灭有薛凤潇的一份功劳,可是他当年,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孩子,这澜沧教的教众即便是有心报仇,也找不到薛凤潇身上,若是不为报仇,他们突然现身,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薛凤潇叹了口气,“以后还是少出门,齐云和琅琊两个我都给你留着,加上你身边还有一个霜蝶,你和母亲若是出门带上一个总会保得万无一失的。”
含玥笑了笑,“你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这国公府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家兵,只怕除了皇宫内院也没有哪个府邸能比得上了,再说这京城内外遍布燕云卫,都是你薛世子带出来的人,哪个不长眼的敢动我”
“你倒是胆子大”
“也不是”含玥沉思着道,“就说今日路上见的那两个,也并没有伤人的心思,他们拦我的路,又堂而皇之的穿着澜沧教的衣服,我猜他们只是想把澜沧教摆在众人面前而已”
含玥的冰雪聪明越发让薛凤潇的眉头紧促,他心里的疑惑并不比含玥少,只是在拨开层层云雾之前,许多话他都说不出口,这件事烦扰他也不是这两日了,只不过躲在幕后的人,狡猾的像一条泥鳅,以他的手腕忙了这么些天,也不过只抓到了几个跳梁小丑罢了。
含玥看着薛凤箫沉闷的脸色,不禁秀气的打了个小哈欠,软语劝慰道,“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也不见得就是什么难事儿”自从过了那个坎儿之后,她看什么难事儿都不甚在意,至少比起曾经那个在绣楼里等死的曲灵璧,她现在的日子实在是太好了。
次日,府里的账房就把那些大庄主们交上来的账册大致核对清楚了,含玥并不想大年下的故意给人不痛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那些琐碎的出入揭过不提了。至于闹事的潘王二人,含玥已然打算过了年之后就给他们挪动挪动地方。
还有彭望玉娘之辈,她也打算过了年找两个老成可靠的账房先生过去,盘一盘这些年来的账。含玥心里有数,这两人再如何能耐,这账面上的事儿,总归是比不过内行人的,他们交上来的账,大多经不起推敲,自己稍动手段,就够他们喝一壶的,有了这种把柄在手,也不怕辖制不住他们。
经过这几个月软磨硬泡的功夫,国公府的内院,终于赶在年关之前尽数收归于她这个少夫人手下,这远比她先前预想的要快的多至于那些依附于三房的下人们,含玥想着,既然短时之内做不到一网打尽,那就暂且先留着,日后的去留,就只看他们手头的差事办得能不能合她这个少夫人的心意了
年关的脚步越近,含玥越是忙碌,这边刚料理了前来交账的各位大庄主,那边就有年关的各项琐事烦她。要打点各家亲眷来往时送的贺礼,又要安排下人去旧迎新,置换家具,饶是与这些死物耗神,一日里就有十几个管事妈妈过来烦她。
也是没办法的事,她这位少夫人如今势头正盛,又是新主上任,下头人摸不清她的喜好,更不敢随意触她的眉头,宁可一事三问也不愿让她揪出毛病来。
松鹤院里炭火烧的正旺,赶着晨起的请安,连大奶奶江氏都开口说含玥瘦了。江氏是太夫人的娘家人,脾气又古怪,嫌少主动与人说得上话,她这么一说,含玥倒也有不好接话了。
冯氏眉眼一挑,嘴里不阴不阳的哼哼一声,显然不爱听江氏的话,也不摆什么长辈的姿态了,生硬的就把话从含玥身上扯开,她看向白氏身边安静坐着的二太太周氏,“听说顺国公府有意和咱们家结亲二嫂,是真的吗”
说来也不是什么秘密了,牵牵扯扯的也有几个月了,只是如今先皇后的孝期过了,周家那边儿才又托人重新提了起来。
周氏闻言神色一凝,面上露出几分为难来,似乎是没有想到三太太的耳目这般灵醒,也没想到三弟妹会拿他们庶房的姻亲当回事,她与坐在对面的二老爷薛忱对视一眼,才轻声开了口。
“顺国公府是有这样的意思,不过,我和老爷都瞧着不妥当,也没敢答应。”
“呵呵”依旧是冯氏先笑了起来,“二嫂,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且不说三哥儿的年纪也老大不小了也是该琢磨亲事的时候,只是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跟母亲打声招呼,就自个儿做主了,这不管放在哪儿都说不通吧”
“弟妹说的是,此事是我欠考虑。”周氏虽说脸上辣的,说出来的话却依旧小心谨慎,半点没有和冯氏争执的意思,只是想不到冯氏依旧不依不饶。
“二嫂是怕请回来一尊大佛,你这做婆婆的压不住吗”冯氏得意一笑,目光不经意似的略过灵韵,“凭她是谁进了咱们国公府就要守咱们国公府的规矩,咱们家最是忌讳不敬长辈”这话说的模棱两可的,像是在说她自己的儿媳妇儿灵韵,又像是在攀扯含玥,语气里的阴阳怪气耐人寻味。
含玥不把冯氏的话当回事,奈何灵韵的性子却傲慢执拗,她心思也不差,听了冯氏这话,不禁就红了脸,认定了这话摆明了是说给她听的,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又不好顶回去,只得强压下一股子火。
冯氏这话说的刻薄极了,纵是周氏再好的性子,如今也有些面上挂不住了。
白氏在心里叹了口气,向着太夫人开口道,“您觉得这亲事该应下来”冯氏费了这么多的口舌,说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白氏直截了当的问一句。
太夫人沉吟,“门第算是不错,只不知他们家的姑娘养的如何”
太夫人这话倒也在理,顺国公府先前是皇后母族,自视甚高,薛家当年给薛凤潇相看媳妇,见过的大家闺秀不知凡几,偏偏就有意无意的就漏掉了周家。
周氏见太夫人这么说,不禁有几分着急,一条帕子在手里扭的不成样子。
连含玥都看出周氏对这桩婚事抗拒,白氏又岂会不知呢,只是还不等她开口,太夫人又道,“先皇后的丧期过了,周家也没有从前那么惹眼了,瞧瞧也无妨”
太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冯氏不明所以的看了过去,太夫人只安抚的点了点头,旁的话竟一句不肯多说了。
太夫人心里有自己的思量,不管二房一家乐不乐意,她倒是想促成这门亲的先皇后虽然去了,可周家到底也是显赫的大族三哥儿若是能把先皇后的亲侄女娶进门,这国公府的内宅,日后就更热闹了
几个孙媳妇儿各个出身不凡,都是年轻气盛的,谁又能服谁呢况且是后族出身的姑娘下家庶房之子呢,未来这位三奶奶又岂能安稳的在孟氏左右伏低做小
侯府出身的灵韵虽然没能立柱脚,再加上一个先皇后的侄女,也够孟氏这丫头头疼了她不是精明能干吗不妨再显显本事
周氏听到太夫人的话,脸色更是不好看了,任谁都看得出她是极不满意这桩婚事的,不过显然太夫人似乎也不大在意她这个庶子媳妇儿的想法,甚至周氏越是不愿意,太夫人越是想极力促成这件事
“如今眼瞧着要过年了,也不大方便,等过了正月咱们寻个机会见见那丫头,若是个好的,咱们就准备办喜事”
太夫人一锤定音,丝毫不给二老爷夫妇说话的机会,只是众人看得到二太太周氏脸上的为难,却没人注意大奶奶江氏的脸色更加不好看。
从松鹤院出来,二老爷夫妻两个就一路心事重重的往自己院里走,白氏本想拉着二太太多说几句,结果竟是没追上人,含玥缓步跟了上来,望着二老爷夫妻形色匆匆的样子不禁皱了眉。
“二婶怎么慌慌张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