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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零
    沈扶月话音未落,那移动缓慢的花苞猛然破水而出,冲向一旁专心操纵着孔雀的秦祁。



    血莲。



    传闻修罗道遍地鲜血,惨死与阿修罗手中的冤魂无处可去,化成朵朵红莲。



    传闻红莲生长之处,神佛难渡。



    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弑神之物,就连沈扶月也不会去贸然沾惹这些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拉成细长的一线,沈扶月眼睁睁的看到那开的艳丽异常的花在秦祁心口绽开。



    “女娲居然在这里养了一个小孩……喂,你是女娲的私生子吗?”



    “一株花苗而已,生气干嘛?我赔你就是了!”



    “小丫头,这里太冷了,养不活花的,跟我去至高天去看看吧,那里四季如春哦。”



    “小姑娘,再见。”



    白驹匆匆过,过去的时光就是指中的沙,少年说话时的姿态她已然不记得,反正那些被引起来的喜也好怒也罢,和他相比都太过轻了。



    只有即将失去的感觉,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一如眼前。



    沈扶月扑到秦祁身边,却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躯:“阿祁!”



    血莲找到新的宿主,汲取着新鲜的血液慢慢绽开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莲。



    “广华!”沈扶月侧头看他,眼角血丝映衬的双目通红。



    广华站在血池的那一侧,笑得张狂:“沈扶月,你心疼了是吗?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鹤归!”沈扶月手成爪,鹤归闻召而来,随着一抹红如流星一般冲出去。可她还没到血池之侧,便被人拦了回去。



    那人额纹金光闪烁。



    沈扶月怔然,然后失声而笑,笑的一滴血泪落在鬓里。



    沈扶月撑着剑想站起来,袖口却被人攥住,她低眸,忙擦去眼角红痕:“阿祁,我在。”



    秦祁忽然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百年都不见你哭。”



    沈扶月强扯出一点笑:“女娲说我是上神,不能悲喜都流于色。”



    秦祁咳笑起来,忽然道:“孔雀也碎了。”



    “没事,天不绝人之路,我能补回来的,我能的。”沈扶月不敢去碰那些花,只能半撑起秦祁上半身,连尾音都是抖着的:“九天碧落,一把兵刃罢了,我寻给你。”



    正这时,有漫不经心的一声传来:“长生。”



    沈扶月的袖袋一直放在秦祁身上,此时哪里猛然窜出一簇暗火,翻腾跳跃,燃烧在朵朵红莲之中。



    “真是感人异常呢。”广华脱去帽兜,那皮肤白的异常,他慢悠悠的抬手:“可惜了,若当初你老老实实被长生同化,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



    沈扶月目眦欲裂,拧头看向广华,双目之下的泪若血。广华猛然捏住她的下巴:“知道我被迫去死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吗?”



    “我也想让你带着这种恨意去死。”



    滑腻冰凉如蛇的指贴上下巴,沈扶月下意识的垂眸,如蝶翼的睫压成一线,乖巧,却又像是掩藏着什么。



    忽而沈扶月便笑了,清冷惯了的人此刻如一只终于能送一口气的木偶,笑得木然却又有一种释然。



    “不过一个牵线傀儡,连主子都不知道是谁就敢弑神——”沈扶月说着,缓慢抬眸。



    原本清冷的黑眸此刻像是燃着烈火。



    “你那可笑的堕魔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残忍罢了,真正的魔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红眸一瞬不眨,她身上也像是泼下来了一碗烈火:“明白了吗?所谓神明不过是场笑话罢了,阿祁。”



    下一瞬,绣着金玉团凤的长衣迎风展开,如完成了一场王的加冕。



    白瓷一样的少女额上神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略带畸形的角。



    天边被一层又一层浓厚的乌云笼罩,几只乌鸦盘旋在其中,像是古书上记载的末日。



    沈云念最先反应过来,单手持剑,直往沈扶月脸上刺:“魔!”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



    沈扶月也没有回头,只是略略屈了屈指。



    一直被沈扶月忽然大起来的威严压住的广华却凌空而起,如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样。



    “广华,我倒想看看,你能死而复生几次。”沈扶月轻声说完,手指一错,只听微弱的骨折声起。



    广华枯瘦的手反射性的抬了一下,然后在沈扶月腕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指甲痕。



    沈扶月丝毫不在意,反手把人丢了出去。满池的血莲在这一瞬间染上了浓重的黑,然后枯萎成灰。



    “沈……”



    沈扶月回身,看到秦祁正半倚在墙角,一双好看的眸半睁半合着,唇色白的让人发慌,看沈扶月望过来,勉强抬起了眸:“你……堕魔?”



    沈扶月敛眸笑了,迈步走到他身侧,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指渡过去灵力。



    但是那力量被拒之门外了。



    沈扶月指尖一顿,直接点上他额心的命宫之上,灵力还未翻涌,就听那人轻声道:“我听说魔气强行入体会死人。”



    沈扶月像是被烫了一样,猛然收回手。可是那手又在半空之中被另一双冷到极致的手截住。



    “我不想让你死。”沈扶月看着那只手,道:“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区区一个广华之手,他不配。”



    秦祁没说话,沈扶月去看他的眸,却发现那里面蕴藏了太多感情。沈扶月心口一凝,抬手抚上他脸。



    沈扶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不该说自己是为了救他而堕魔。秦祁啊,六界之尊啊,怎么能背上这样的罪孽呢。



    所以她笑:“你说得对,典籍里不会记载我那么弱的上神。当初女娲把我从魔界带出来,又强行给我压了神格,不是为了让我当天下第一的。”



    “她不过是借着神明二字,好让魔界名正言顺的失去一个主心骨罢了。”地底传来的声音又怨又毒,让人听着刺耳,秦祁似乎被这声音惊醒,身侧的两把飞剑似乎觉察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开始震颤不已。



    沈扶月!



    她果然没死!



    秦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此时心境竟然激动无比,像是薄雪化去,发现底下万物是春一般。



    可是……



    他只见那个背影连动都未动,声音也嘶哑如鸟类的嘶鸣:“那便与我杀个痛快!”



    黑云滚滚间,一线白光忽然而至,那人停下,一身火红掐金丝长袍,只是上面缀的是累累白骨,恶鬼的嚎哭声震耳欲聋。



    “沈扶月,与我为伍,我之志向不在人间。”沈无越款款伸手,几滴鲜血自她袖口滴落:“你应知我,你该知我。天底下谁都能叛我与深渊,唯你,不能。”



    沈扶月一身罗刹相,却低头擦了擦指间的血:“我杀了你两千魔众。”



    “无名小卒罢了。”



    沈扶月并不惊讶她的回答,反而抬眸,冷淡道:“我要那两个罗刹的命。”



    沈无越挑眉,白净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却又被压下去:“罗刹们皆是我左膀右臂。”



    沈扶月不答,红眸一瞬不瞬,映照着身前这个美艳至极又非人之物。



    红眸倒影之下,风华绝代的美人不过抬手间,就捏死了两只让人间不得安宁的罗刹。



    美人心狠,正犹如一把沾血冷刃,为祸人间又不自知,锋利又致命。



    沈扶月便笑,笑得獠牙尽显:“我还要你的命。”



    “你耍我。”沾血冷刃出鞘,杀气凛然。



    沈扶月身上魔气重的几乎凝成了黑雾:“那又如何?”



    话不投机,沈无越瞬间恼了,怒火和滚滚闷雷落下,肃杀之间,只听冷然一声:“杀。”



    天地变色也不过如此景象了。



    沈扶月面色不变,只是侧眸看了看。她身后灵山众人像一只只羽翼未丰的鹌鹑,又被大雨浇地无精打采的,却还要战战兢兢的提着精神。



    也对,这天下是他们的。



    沈扶月看到那身绀色,到底忍着心疼忽略过去:“离我远些。”



    众弟子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个曾经的师姐,只见她红眸一眨,似有一滴泪落,云层间便有无数流光倾落而下。



    沈扶月慢慢道:“陆离之宴。”



    庞大的魔气便以沈扶月为中心,如涟漪一般荡开,她的罗刹相慢慢消失,连额上的角也隐藏不见。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不知何时,众人的脚下也是层层雪白。一座极为巍峨的大山平地而起,渺茫天音从上面飘然而下。



    沈扶月站在其中,伸手借了一片雪花,面前是一身素衣的沈无越:“打架就打架,找人来是不是不太道德?”



    沈无越沉着脸色:“你没有雪貂那么庞大的精神力,强开陆离之宴,不怕神魂离体?”



    沈扶月便笑,身后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夹裹着冷风,却带着浅淡的香:“沈扶月。”



    “……秦祁。”沈扶月侧眸看他,却忽然笑:“天君不若一起来看一场戏。”



    “是当初我在火照之路,魂不附体时候的混沌一梦。”沈扶月笑,四周景色倏尔一变,大片的彼岸花开在脚侧,幽幽的灯光永远是照不亮四周的样子。



    一身青衣的神慢慢走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块浑圆的玉石。那玉红白相间,落在地上却瞬间化成两尾黑白的鱼。



    两尾鱼本是同源,却各自南北奔走,一只向无尽深渊去,一只向灯火通明处去。



    碎光慢慢流转,沈扶月笑着对沈无越道:“那时起我们便不同路了。”



    沈无越面无表情,倒像是沈扶月平常冷清如月的样子:“你都知道了,却还要与我作对。”



    沈扶月不答。



    沈无越侧头看她,那眼中似含着水波,话音却冷硬异常:“你还是否定魔族,是吗。”



    沈扶月却退后半步,看着秦祁道:“天君觉得呢?”



    早就发现自己动不了的秦祁皱眉。



    陆离之宴中,宴主才是神。



    沈无越明了,缓缓抽刀:“那便做个了解吧。”



    修长的刀在她的手中闪烁着寒光,沈无越却发现自己已然找不到挥刀的理由。



    无趣。



    这是就个无趣的世间。



    她想着,猛然挥刀而起,冲向沈扶月。沈扶月动都未动,身前魔气缺已然做好防卫。



    直到刀锋忽转,锋利的寒芒直刺秦祁心口。



    “阿祁!”



    沈无越满意的听着那人惊慌失措之声,却在下一瞬看到刀尖没入那个拥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少女。



    神魂撕裂的疼楚自灵魂深处传来,她满意的看着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



    那双眸如玉,是第一缕刺破白夜的晨曦,是清晨第一滴落下的水珠,是她见过的,最让人忘不掉的。



    好像所有黑暗中的跋涉都为了这一眼似的。



    周围浩浩荡荡而过的魔物和人,撞出鲜红的血沫。



    这背景属实不太吉利。



    她眨眨眸,回神一笑,消失在洪流之中。



    那是一片朱红里的浮沫一笑,眨眼即逝。秦祁眼睁睁的看着,气息一下不稳,竟是要追出去的样子。



    可周围哀鸿化成牢固的铁链将他锁死,串过喉结,钉过手掌,那疼的入了骨血。



    “师父?”



    身后有人轻唤,秦祁垂眸,强扯了一抹笑道:“我去看看有没有无辜之人还没撤回来……”



    “师父,方圆百里全都撤走了,我和青木师兄查了三次,你且安心。”



    秦祁抬眸,眸里碎光闪了闪,似乎是挣扎了一瞬,方才轻道:“知道了。”



    大封印已毁,索性人间各有各的应对的法子,伤亡竟然还没有上次的多。



    “可至今之后,人魔之争就会成为常态……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论道居里,轮换下来的天机没形象的瘫在椅子上,累的眼睛睁不开的模样,却还要喃喃道:“哎,我最近看摇光都瘆得慌。”



    “自从沈……走后,我总感觉他一天赛过一天的吓人。”天机打个哈欠:“我现在倒宁愿他生机勃勃的去拆我道德殿的匾了。”



    天机自己说半天,没听到回应,抬头一看,和自己一起轮换下来的天泉已经睡着了。



    天机顿了顿,摇摇头。



    果然,自古没心没肺者,才能安稳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