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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七
    月明星子朗朗,薄云如烟。



    白日里沈家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正一辆一辆往外运着一些垃圾。



    有一身黑衣之人快速的掠过那群下人,避过敏锐的侍卫,躲到了假山阴影之下。



    细看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



    正是和华。



    “你确定摇光师叔在这里?”和华低声道:“若是不在,我们可就把赤阜沈家开罪透了。”



    “那又怎么样?找不到我师父……”曲然压低的女声尾音即使散不可闻,也有凌厉在里。和华暗自心惊一下。摇光长老顺手收的两个徒弟,似乎都不太好惹。



    月上中天,更漏声刚过,曲然带头往沈家祠堂去。



    摇光长老和他首徒莫名失踪了三个月有余,灵山上下都极为重视。差了两个月没有任何线索,倒是当时据说在场的曲然最后一口咬定在百里之外的沈家。



    灵山和赤阜沈家从那以后起就有点势如水火了。但偏生赤阜沈家也硬气,当即宣布脱离灵山,不接受任何灵山的调查,来一个扣一个。



    最后还是灵山暗中调查,才发现最有嫌疑的是沈家的祠堂。



    可莫名闯人家祠堂调查,和挖别人祖坟相比,也就好听了那么一点。



    所以灵山才安排了这次夜访。



    如果找不到人……



    曲然暗自咬牙,只希望那个疯婆子没有骗她。



    沈家说来也怪,白日里很少见客,夜晚定时出城倾倒垃圾。灵山几次暗探下来,连他们那个和自己家师姐同名之人曾经喜欢过谁都挖出来了,就是没抓住这祠堂一点东西。



    这不,夜深了,这祠堂还亮着一盏灯。曲然伏在檐下避过暗卫,她能感觉得到,祠堂附近的暗卫比别处厉害的多。



    曲然轻手轻脚的推门猫进去,立刻回身带上房门。等她回身,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满满一整面墙的灵位,可染燃着的却不是白烛,而是垂着红泪的红烛!让人震惊的不仅如此,还有空气中浓重的香掩盖不了的血腥味。



    沈家后人莫不是想气死自己先人?曲然想着,开始动手翻找起来有没有什么细小的机关暗道之类的。



    也着实是巧,曲然摸到一块凸起的佛像,无意间按了下去,只见侧边毫不起眼的墙忽然陷下去一块。



    与此同时,不知哪里起来一阵无名阴风,衬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宛若是去往地狱之路。



    曲然屏住呼吸,猫着步子进去。她小心翼翼的踏进那砖砌的甬道,刚迈开一步,背后们轰然合上。这声响吓了她一跳,惊魂不定,却又让她心知自己无退路。



    她只能咬牙往前。



    身刚转一半,便有兜头的黑影罩下来。灯火明灭间,她只看到一张和沈扶月肖似的脸。



    “这一世,她还会害死身边人。”



    那个疯婆娘的话回荡在耳中,曲然咬牙切齿间,又由惧怕生出无尽的怨恨来。



    “她是灵山之人,吓吓就放回去吧。”沈云念提着被打晕的曲然,面无表情道:“沈家欠你的,沈家给你折腾还不够?”



    她面前盘腿坐着一个黑袍之人,巨大的帽兜将他的脸遮个严实,但是却难以遮住他一身阴厉气。



    他冷笑,声音嘶哑:“灵山之人……才更不应当轻易放过才对——”



    沈云念指尖似乎是抽动了一下,但是只是抬手,捻来火星将密室的灯烛点燃。明亮的烛火随即跃动着,粘腻的光慢慢铺开,照亮这小小的一方。



    也照亮了黑衣人身后,一池鲜红妖冶。



    房檐之上,君墨提着百般抵抗的谢律后颈,听着他一口一个找姐姐一口一个你放开,终于不耐烦:“她连心都没有,你巴巴赶回去,不怕被她杀了?”



    “我被她杀了也比在你手里强,你放开我!”在秦祁面前不大正经的谢律此时眉目都是愤慨和赌气:“我宁愿为姐姐死。”



    这话不知道戳到君墨哪根肺管子了,这老龙当即就炸:“你为她死也看她收不收!就你这小狐狸,你把心剖给她,她指不定还嫌脏!”



    谢律反而冷静下来,定定看着君墨,连牙都快龇出来了:“那也是我情愿!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



    两人隔着厚重的时间吵了一架,但是苟且下来的老龙已经知道了自己自认的一生挚友的选择。



    现在他无非在说,即使重来一遍,他还会那样:



    舍去为王的尊严,断去引以为傲的九尾,以命换她一笑。



    君墨哈哈大笑,宛若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人或事——



    那他这几千年,算做什么?



    各有各的追寻,各有各的轮回,独独只有他,出格出晚了一步,便和以前的旧友们相隔天堑。



    他冷漠的想,至少神骨已经给了他。



    这疯魔一样的大喜大悲被人收在眼底,沈无越摇摇手腕,她手里正拿着一盏琉璃大肚碗,里面悠然游着一尾黑白相间的金鱼:“小鱼儿啊,你说谢律怎么就甘心呢?不过——罢了,这只小狐狸的确是特殊的。”



    说着,有风吹乱她发,遥遥看着那边那只小狐狸朝她看了一眼,沈无越弯眸一笑,轻声道:“恭喜这个衷心的小宠物,她回来啦。”



    谢律以为自己眼花,在一池被吹皱的星河间,看到那抹绝色笑道:“下次就不一定了哦。”



    他理应听不到的,可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人说的什么,也明白这人的语气当是宠溺和纵容的。



    谢律觉得,那一瞬间他的胸口像是开了花一样。



    他想追过去,告诉姐姐这几个月自己是如何想念她的,以及告诉她醒来就能看到她其实有多好。



    不料他刚站起,风便大了起来,再去看时,那露台已然空无一物。



    追寻幻影,终究还是如一场风过无痕。



    谢律以为是自己眼花,兴致一下便低了下去,连狐耳都耷拉着。



    虽说眼前这个人给他吃了奇怪的东西之后,又告诉他现在他非常强大,已经可以掩藏自己的本体了,但是谢律依旧不想藏狐耳。



    因为就算沈扶月不说他也知道,沈扶月是喜欢这对耳朵的。



    谢律失落的抬眸,看到今晚竟是个月圆之夜。“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



    原来在一群魔物之中,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那少年满身血迹,一身的生人味。



    生人,那是在这个城池里最上好的食材。



    沈扶月眼前一花,拍着身前蟒蛇的软鳞道:“你挡着我啦!我什么都没看清,快让开。”



    蟒蛇把头凑过去,琥珀金的瞳孔道:“看什么?不过是一个被人坑到这里的人类而已……嘶嘶,人类怎么会在魔域?,是大封印……”



    它还没喃喃完,只见眼前沈扶月猛然消失,魔物群里传来清澈的女声:“小蛇你来看,它还活着哎。”



    ……我知道。



    蟒蛇无奈,但是速度极快的盘在了沈扶月周围。



    这里是魔域,周围都是不可理喻的魔物,沈扶月这般不知轻重……



    “你们是谁?这是无妄城主亲口要的生人,快滚远点!”



    沈扶月置若未闻,抱着手臂蹲在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身前,头也不回的朝蟒蛇道:“它会死吗?”



    蟒蛇眸光一闪,道:“无妄城城主是个喜面罗刹,生人落在它手里不容易死。”



    “但会生不如死。”蟒蛇看沈扶月要说什么,立刻开口道:“喜面罗刹会削去它的手脚,吊起来放血,大宴宾客。”



    “……听上去好像有点疼,但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沈扶月缩缩脖子,点点那人额发下的眉:“所以我们来问问它愿不愿意吧。”



    蟒蛇没搞懂她的话,吐吐信子。



    不过看她伸出的手指渗出清冷的灵气,它忽然明白。



    这个沈扶月和它认识的却是有出入。



    原先那个上神大人受到先圣们的影响过深,满脑子都是人和仁。她在许多时候考虑的是人的“众生平等”和“众生皆苦”,这里面是绝不会包括魔界书城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而现在不一样,她并没有认为谁是特殊的,众生平等就是众生平等,魔也好人也好,她没有把那一方当成需要保护的。



    这思想里面甚至包含了一股睥睨一切的傲然,就好像她是这个天下里的过客。



    这想法让它有点不安。



    当初先圣们费尽心机才保下来的种子,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



    所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正想着,地上的人类已经醒了,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害怕极了。



    周围魔物哄笑与他的胆怯和懦弱,有大胆的甚至起哄这就把他仍到水里煮了。



    沈扶月不理周围的哄笑,歪头看着他,然后戳了戳他裸露的手掌:“他们说那个什么什么喜罗要把你做成饭哎。”



    “喜面罗刹。”蟒蛇开口纠正道:“你问他做什么?”



    “问问他愿不愿意啊。”沈扶月说的理直气壮。



    蟒蛇:……



    被绝杀的蟒蛇不甘心:“你吃个兔子难道还要兔子自己心甘情愿给你剥好了皮烤上火给你吃吗?”



    沈扶月歪头想了半天:“什么是兔子?”



    被二连杀的蟒蛇无语了。



    倒是那个人类听到同伴的声音,怯怯的抬起了头,一瞬间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我不愿意……我只是睡了一觉,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



    沈扶月找了半天,给他递了个帕子,回头朝刚刚那个说话的魔物道:“他不愿意,强买强卖的买卖不好做,人我就带走了。”



    魔物:???



    蟒蛇:“你带他走干嘛?”



    “出城放生啊。”沈扶月拍着那人的脑袋,道:“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蟒蛇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了那人身上的味道。



    那是极为浅淡的香味,有些极浅的甘苦,却有一种透彻的冷。是大喜大悲落定之后静寂,是苦涩又淡然的释怀。



    这是那个天帝常用的香,当初沈扶月随口夸了一句,那个人还和自己显摆了许久。



    这个人和秦祁有关。



    蟒蛇了然,一阵黑雾了然,巨大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只有一个颇为高挑的人影立在原地:“告诉喜面罗刹,此人本座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