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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八
    月明星子朗朗,薄云如烟。



    白日里沈家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正一辆一辆往外运着一些垃圾。



    有一身黑衣之人快速的掠过那群下人,避过敏锐的侍卫,躲到了假山阴影之下。



    细看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



    正是和华。



    “你确定摇光师叔在这里?”和华低声道:“若是不在,我们可就把赤阜沈家开罪透了。”



    “那又怎么样?找不到我师父……”曲然压低的女声尾音即使散不可闻,也有凌厉在里。和华暗自心惊一下。摇光长老顺手收的两个徒弟,似乎都不太好惹。



    月上中天,更漏声刚过,曲然带头往沈家祠堂去。



    摇光长老和他首徒莫名失踪了三个月有余,灵山上下都极为重视。差了两个月没有任何线索,倒是当时据说在场的曲然最后一口咬定在百里之外的沈家。



    灵山和赤阜沈家从那以后起就有点势如水火了。但偏生赤阜沈家也硬气,当即宣布脱离灵山,不接受任何灵山的调查,来一个扣一个。



    最后还是灵山暗中调查,才发现最有嫌疑的是沈家的祠堂。



    可莫名闯人家祠堂调查,和挖别人祖坟相比,也就好听了那么一点。



    所以灵山才安排了这次夜访。



    如果找不到人……



    曲然暗自咬牙,只希望那个疯婆子没有骗她。



    沈家说来也怪,白日里很少见客,夜晚定时出城倾倒垃圾。灵山几次暗探下来,连他们那个和自己家师姐同名之人曾经喜欢过谁都挖出来了,就是没抓住这祠堂一点东西。



    这不,夜深了,这祠堂还亮着一盏灯。曲然伏在檐下避过暗卫,她能感觉得到,祠堂附近的暗卫比别处厉害的多。



    曲然轻手轻脚的推门猫进去,立刻回身带上房门。等她回身,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满满一整面墙的灵位,可染燃着的却不是白烛,而是垂着红泪的红烛!让人震惊的不仅如此,还有空气中浓重的香掩盖不了的血腥味。



    沈家后人莫不是想气死自己先人?曲然想着,开始动手翻找起来有没有什么细小的机关暗道之类的。



    也着实是巧,曲然摸到一块凸起的佛像,无意间按了下去,只见侧边毫不起眼的墙忽然陷下去一块。



    与此同时,不知哪里起来一阵无名阴风,衬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宛若是去往地狱之路。



    曲然屏住呼吸,猫着步子进去。她小心翼翼的踏进那砖砌的甬道,刚迈开一步,背后们轰然合上。这声响吓了她一跳,惊魂不定,却又让她心知自己无退路。



    她只能咬牙往前。



    身刚转一半,便有兜头的黑影罩下来。灯火明灭间,她只看到一张和沈扶月肖似的脸。



    “这一世,她还会害死身边人。”



    那个疯婆娘的话回荡在耳中,曲然咬牙切齿间,又由惧怕生出无尽的怨恨来。



    “她是灵山之人,吓吓就放回去吧。”沈云念提着被打晕的曲然,面无表情道:“沈家欠你的,沈家给你折腾还不够?”



    她面前盘腿坐着一个黑袍之人,巨大的帽兜将他的脸遮个严实,但是却难以遮住他一身阴厉气。



    他冷笑,声音嘶哑:“灵山之人……才更不应当轻易放过才对——”



    沈云念指尖似乎是抽动了一下,但是只是抬手,捻来火星将密室的灯烛点燃。明亮的烛火随即跃动着,粘腻的光慢慢铺开,照亮这小小的一方。



    也照亮了黑衣人身后,一池鲜红妖冶。



    房檐之上,君墨提着百般抵抗的谢律后颈,听着他一口一个找姐姐一口一个你放开,终于不耐烦:“她连心都没有,你巴巴赶回去,不怕被她杀了?”



    “我被她杀了也比在你手里强,你放开我!”在秦祁面前不大正经的谢律此时眉目都是愤慨和赌气:“我宁愿为姐姐死。”



    这话不知道戳到君墨哪根肺管子了,这老龙当即就炸:“你为她死也看她收不收!就你这小狐狸,你把心剖给她,她指不定还嫌脏!”



    谢律反而冷静下来,定定看着君墨,连牙都快龇出来了:“那也是我情愿!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



    两人隔着厚重的时间吵了一架,但是苟且下来的老龙已经知道了自己自认的一生挚友的选择。



    现在他无非在说,即使重来一遍,他还会那样:



    舍去为王的尊严,断去引以为傲的九尾,以命换她一笑。



    君墨哈哈大笑,宛若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人或事——



    那他这几千年,算做什么?



    各有各的追寻,各有各的轮回,独独只有他,出格出晚了一步,便和以前的旧友们相隔天堑。



    他冷漠的想,至少神骨已经给了他。



    这疯魔一样的大喜大悲被人收在眼底,沈无越摇摇手腕,她手里正拿着一盏琉璃大肚碗,里面悠然游着一尾黑白相间的金鱼:“小鱼儿啊,你说谢律怎么就甘心呢?不过——罢了,这只小狐狸的确是特殊的。”



    说着,有风吹乱她发,遥遥看着那边那只小狐狸朝她看了一眼,沈无越弯眸一笑,轻声道:“恭喜这个衷心的小宠物,她回来啦。”



    谢律以为自己眼花,在一池被吹皱的星河间,看到那抹绝色笑道:“下次就不一定了哦。”



    他理应听不到的,可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人说的什么,也明白这人的语气当是宠溺和纵容的。



    谢律觉得,那一瞬间他的胸口像是开了花一样。



    他想追过去,告诉姐姐这几个月自己是如何想念她的,以及告诉她醒来就能看到她其实有多好。



    不料他刚站起,风便大了起来,再去看时,那露台已然空无一物。



    追寻幻影,终究还是如一场风过无痕。



    谢律以为是自己眼花,兴致一下便低了下去,连狐耳都耷拉着。



    虽说眼前这个人给他吃了奇怪的东西之后,又告诉他现在他非常强大,已经可以掩藏自己的本体了,但是谢律依旧不想藏狐耳。



    因为就算沈扶月不说他也知道,沈扶月是喜欢这对耳朵的。



    谢律失落的抬眸,看到今晚竟是个月圆之夜。舍幽到现在才发现,这个沈扶月确实是有一些不自知的坏。



    比如她知道魔域众魔以渴血啖肉为乐,她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再比如沈扶月救了这个人,却没有问他叫什么,也没有真正的关心他的生死,似乎只是因为他身上有两分她喜欢的气息便随手救下。



    如今她闻厌了,所以要当着那些眼睛放光的魔物放了这人生人。



    那个普通人直接哭出声来,涕泪横流,丝毫不见修真者的风范。



    舍幽看着那个人,叹了一声:“既然他是灵山的人……”



    沈扶月看向他,狐面都掩饰不了她的惊奇:“是因为那个叫秦祁的?”



    舍幽吐着信子,没说话,心里想着之前恨不得挂在秦祁身上的小姑娘,冷笑一声:“你最好能一直这样。”



    沈扶月便撑着头笑,眸里亮晶晶的闪着什么:“这样一来我竟然有点好奇那个秦祁了……”



    舍幽忽然有些恶趣味,他眨眨眸道:“他快死了。”



    “我能出魔渊,就证明他现在远不如当初。我还听说现在人和魔还有妖在上面打的头破血流。”舍幽蛇眸闪着暗光:“你猜他能护那些脆弱到一碾就死的人类多久?”



    沈扶月垂眸,大片阴影笼罩在她身上,那狐面竟然有一顺折射出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光来。



    随后她便跳下蟒蛇的背部,抱着手臂慢慢走进那些不详的雨中。周围魔物一阵哄笑,看着这个几乎是送死的人,想听到她被那些高腐蚀性的雨杀死之前的惨叫。



    但是并没有,什么都没发生,那些雨似乎被她周身一个透明的屏障拦下来了,在她身侧勾出一个鲜红的圆。



    狐面一侧系的流穗随她的脚步慢慢晃动,她只一抬手,连那些红色都消失了,风里只传来她清澈如泉的声:“接下来我们去哪?”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让人牙酸的玻璃碎声。众魔物闻之抬眸,便看见昏沉的天空裂开了一条细缝。



    从细缝之处灌来大股清凉的风,让沈扶月都不自觉的眯了眼。接着细缝扩大,沈扶月只觉身侧有些什么东西逆风而上,还卷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沈扶月一转眸,看到身后连那个普通人也不见了,只有化形了的大蟒蛇沉着脸色看向那道细缝。



    “这是哪出?”沈扶月皱眉刚说完,只觉心一跳。登时,四周一阵尖锐的刺响,沈扶月只觉得耳朵被刺的都疼,忍不住抬手遮耳。



    舍幽眯着眼,看到昏沉的天边开始细密的下了小雨。



    不是那些红色的不祥的雨,那雨丝透明干净,带着魔域没有的甘甜香。



    大封印吹灯拔蜡,今日可谓是,大凶之日。



    舍幽错神一瞬,回神却发现人没了。



    “沈扶月?!”



    他正要追去,之前本来细细的雨丝一下成了瓢泼大雨。本来普通的雨应该没什么的,可这雨就邪门,砸的它宛若没有生鳞片一样生疼。



    舍幽在一片大雨之中忽然想起来,就算沈扶月这些天来表面上看着依赖信任他,可是依旧没问过他的名字。



    名字即是牵挂,她从来没想结此缘。



    不愧是千百年来的上神,铁石心肠就是铁石心肠,旁人比不得。



    此时的沈扶月正趁乱从封印破损的地方往外走,这位混水摸鱼玩的可谓也是一把手。



    只见那些魔物争先恐后涌过前面的薄薄一层金光,金光之后,是一片苍翠。



    沈扶月……不,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沈扶月的姑娘摘下狐面,远远看到外面一群人,周围笼着碎光,浮光掠影之间,竟然生出一种让她侧目的气势来。



    不过这阵势颇熟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沈扶月看着那些和自己同源的蠢物们一股脑冲上去,她迟疑了半步。



    这些东西和她相克,可不是什么此消彼长,就是很天然的压制。



    绝对的压制。



    她只是过客,并不想上去和这个世界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对上。



    不过她四周都是往前冲的魔物,她这一迟疑,就在队伍里拉开了许多一差距。



    ……不过那么多魔物,应该不会有人她吧。



    正想着,她便感觉到有一道视线,锁在了自己身上。



    约莫这就叫祸不单行吧。



    她漫不经心的抬眸,隔着无数人魔,隔着浮光掠影还有四起的烟尘,慢吞吞的看上一眼。



    本来隔的太远,她应该看不清那人的眼睛,可她奇怪的看清了。



    那双眸如玉,是第一缕刺破白夜的晨曦,是清晨第一滴落下的水珠,是她见过的,最让人忘不掉的。



    好像所有黑暗中的跋涉都为了这一眼似的。



    周围浩浩荡荡而过的魔物和人,撞出鲜红的血沫。



    这背景属实不太吉利。



    她眨眨眸,回神一笑,消失在洪流之中。



    那是一片朱红里的浮沫一笑,眨眼即逝。秦祁眼睁睁的看着,气息一下不稳,竟是要追出去的样子。



    可周围哀鸿化成牢固的铁链将他锁死,串过喉结,钉过手掌,那疼的入了骨血。



    “师父?”



    身后有人轻唤,秦祁垂眸,强扯了一抹笑道:“我去看看有没有无辜之人还没撤回来……”



    “师父,方圆百里全都撤走了,我和青木师兄查了三次,你且安心。”



    秦祁抬眸,眸里碎光闪了闪,似乎是挣扎了一瞬,方才轻道:“知道了。”



    大封印已毁,索性人间各有各的应对的法子,伤亡竟然还没有上次的多。



    “可至今之后,人魔之争就会成为常态……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论道居里,轮换下来的天机没形象的瘫在椅子上,累的眼睛睁不开的模样,却还要喃喃道:“哎,我最近看摇光都瘆得慌。”



    “自从沈……走后,我总感觉他一天赛过一天的吓人。”天机打个哈欠:“我现在倒宁愿他生机勃勃的去拆我道德殿的匾了。”



    天机自己说半天,没听到回应,抬头一看,和自己一起轮换下来的天泉已经睡着了。



    天机顿了顿,摇摇头。



    果然,自古没心没肺者,才能安稳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