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幽到现在才发现,这个沈扶月确实是有一些不自知的坏。
比如她知道魔域众魔以渴血啖肉为乐,她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再比如沈扶月救了这个人,却没有问他叫什么,也没有真正的关心他的生死,似乎只是因为他身上有两分她喜欢的气息便随手救下。
如今她闻厌了,所以要当着那些眼睛放光的魔物放了这人生人。
那个普通人直接哭出声来,涕泪横流,丝毫不见修真者的风范。
舍幽看着那个人,叹了一声:“既然他是灵山的人……”
沈扶月看向他,狐面都掩饰不了她的惊奇:“是因为那个叫秦祁的?”
舍幽吐着信子,没说话,心里想着之前恨不得挂在秦祁身上的小姑娘,冷笑一声:“你最好能一直这样。”
沈扶月便撑着头笑,眸里亮晶晶的闪着什么:“这样一来我竟然有点好奇那个秦祁了……”
舍幽忽然有些恶趣味,他眨眨眸道:“他快死了。”
“我能出魔渊,就证明他现在远不如当初。我还听说现在人和魔还有妖在上面打的头破血流。”舍幽蛇眸闪着暗光:“你猜他能护那些脆弱到一碾就死的人类多久?”
沈扶月垂眸,大片阴影笼罩在她身上,那狐面竟然有一顺折射出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光来。
随后她便跳下蟒蛇的背部,抱着手臂慢慢走进那些不详的雨中。周围魔物一阵哄笑,看着这个几乎是送死的人,想听到她被那些高腐蚀性的雨杀死之前的惨叫。
但是并没有,什么都没发生,那些雨似乎被她周身一个透明的屏障拦下来了,在她身侧勾出一个鲜红的圆。
狐面一侧系的流穗随她的脚步慢慢晃动,她只一抬手,连那些红色都消失了,风里只传来她清澈如泉的声:“接下来我们去哪?”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让人牙酸的玻璃碎声。众魔物闻之抬眸,便看见昏沉的天空裂开了一条细缝。
从细缝之处灌来大股清凉的风,让沈扶月都不自觉的眯了眼。接着细缝扩大,沈扶月只觉身侧有些什么东西逆风而上,还卷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沈扶月一转眸,看到身后连那个普通人也不见了,只有化形了的大蟒蛇沉着脸色看向那道细缝。
“这是哪出?”沈扶月皱眉刚说完,只觉心一跳。登时,四周一阵尖锐的刺响,沈扶月只觉得耳朵被刺的都疼,忍不住抬手遮耳。
舍幽眯着眼,看到昏沉的天边开始细密的下了小雨。
不是那些红色的不祥的雨,那雨丝透明干净,带着魔域没有的甘甜香。
大封印吹灯拔蜡,今日可谓是,大凶之日。
舍幽错神一瞬,回神却发现人没了。
“沈扶月?!”
他正要追去,之前本来细细的雨丝一下成了瓢泼大雨。本来普通的雨应该没什么的,可这雨就邪门,砸的它宛若没有生鳞片一样生疼。
舍幽在一片大雨之中忽然想起来,就算沈扶月这些天来表面上看着依赖信任他,可是依旧没问过他的名字。
名字即是牵挂,她从来没想结此缘。
不愧是千百年来的上神,铁石心肠就是铁石心肠,旁人比不得。
此时的沈扶月正趁乱从封印破损的地方往外走,这位混水摸鱼玩的可谓也是一把手。
只见那些魔物争先恐后涌过前面的薄薄一层金光,金光之后,是一片苍翠。
沈扶月……不,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沈扶月的姑娘摘下狐面,远远看到外面一群人,周围笼着碎光,浮光掠影之间,竟然生出一种让她侧目的气势来。
不过这阵势颇熟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沈扶月看着那些和自己同源的蠢物们一股脑冲上去,她迟疑了半步。
这些东西和她相克,可不是什么此消彼长,就是很天然的压制。
绝对的压制。
她只是过客,并不想上去和这个世界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对上。
不过她四周都是往前冲的魔物,她这一迟疑,就在队伍里拉开了许多一差距。
……不过那么多魔物,应该不会有人她吧。
正想着,她便感觉到有一道视线,锁在了自己身上。
约莫这就叫祸不单行吧。
她漫不经心的抬眸,隔着无数人魔,隔着浮光掠影还有四起的烟尘,慢吞吞的看上一眼。
本来隔的太远,她应该看不清那人的眼睛,可她奇怪的看清了。
那双眸如玉,是第一缕刺破白夜的晨曦,是清晨第一滴落下的水珠,是她见过的,最让人忘不掉的。
好像所有黑暗中的跋涉都为了这一眼似的。
周围浩浩荡荡而过的魔物和人,撞出鲜红的血沫。
这背景属实不太吉利。
她眨眨眸,回神一笑,消失在洪流之中。
那是一片朱红里的浮沫一笑,眨眼即逝。秦祁眼睁睁的看着,气息一下不稳,竟是要追出去的样子。
可周围哀鸿化成牢固的铁链将他锁死,串过喉结,钉过手掌,那疼的入了骨血。
“师父?”
身后有人轻唤,秦祁垂眸,强扯了一抹笑道:“我去看看有没有无辜之人还没撤回来……”
“师父,方圆百里全都撤走了,我和青木师兄查了三次,你且安心。”
秦祁抬眸,眸里碎光闪了闪,似乎是挣扎了一瞬,方才轻道:“知道了。”
大封印已毁,索性人间各有各的应对的法子,伤亡竟然还没有上次的多。
“可至今之后,人魔之争就会成为常态……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论道居里,轮换下来的天机没形象的瘫在椅子上,累的眼睛睁不开的模样,却还要喃喃道:“哎,我最近看摇光都瘆得慌。”
“自从沈……走后,我总感觉他一天赛过一天的吓人。”天机打个哈欠:“我现在倒宁愿他生机勃勃的去拆我道德殿的匾了。”
天机自己说半天,没听到回应,抬头一看,和自己一起轮换下来的天泉已经睡着了。
天机顿了顿,摇摇头。
果然,自古没心没肺者,才能安稳睡着。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沈扶月眉都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策。”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意思是她这话里想着把过错推给封印落成的秦祁是行不通的,时间轴都错了。
沈无越被拆穿,也不尴尬,哈哈大笑:“魔界嘛,噬人血肉不是正常的吗。可是你们把那些东西压在土里,见不到光,就全疯了。不仅要吞噬人的血肉,还要杀了他们的灵魂。”
沈扶月被她那轻飘飘的噬人血肉四个字震得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似乎觉得无趣,支着身子看向远方道:“可是谁还记得你们口中的魔族曾经也奔跑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呢?”
沈扶月依旧不搭理她。
沈无越对着石头诉了半天的衷肠,石头不为所动,眉眼间流露出的感情似乎还觉得她烦,想要动手修理她。
雪停风又起,可谓凌冽如刀。沈无越对着个石头终于觉着没趣,昏昏沉沉的打个哈欠,然后听那个石头问:“你叫什么?”
沈无越张开的嘴僵住:……
“我们见过那么多次……”沈无越似乎想骂,但是又止了,因为她想起来自己确实没有和她说起过,只好无奈道:“沈,名无越。”
沈扶月似乎没听清:“什么?”
“无,没有,越,越过。听清了吗,上神大人?”
沈扶月没有理她的打趣,想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便顺手折了一枝擦肩而过的树枝,闭眸,便见枝桠上生出两朵嫩绿。不消片刻,那枝杈忽然就化成了黑灰。
“无趣。”沈无越捻着手指,垂眸低声道:“你打算去哪补全神骨?”
沈扶月脊背一僵。
“所以啊,如今你只能去魔渊了。”
沈扶月停下脚步,闭眸,额上的角慢慢消失,道:“然后眼睁睁的你领着魔族掀盘?”
沈无越没有否认,娇笑了起来。她和沈扶月长得一模一样,沈扶月清冷的没边,可她顶着相同的一张脸,一笑却也毫无违和感,甚至可谓艳杀万千花开:“什么叫我领着啊,魔族可不是我的一言堂。那些子修罗比我话语权大……你当我想打打杀杀吗?”
沈扶月信她就是脑子不正常。
可又是谁能从昆仑山的禁地盗走秦祁神骨?总不可能是她梦游时候亲手敲碎的。而且,很明显,她身侧这个人也知道此事。
无越无越,对何无越?
沈扶月思考着,只听那人半叹道:“如果人和魔能和平共处就好了。”
沈扶月回神,冷漠道:“十方世界,为何容不下魔族你心里没数了?”
沈无越听完依旧是笑,然后幽幽道:“算了,无趣。不管你现在要去哪,我奉劝你一句,去一趟灵山看看吧。”
沈扶月猛然侧头,语气阴寒:“你敢动秦祁?”
沈无越立刻眨眨眼,无辜道:“怎么会?我答应你了,你不踏入魔界我就不动秦祁。”
沈扶月可没空看她耍宝,把斗篷一盖,直接用缩地千里。丝丝的黑气萦绕在她的脚侧,只不过眨眼间人就已经不见踪影。
沈无越轻啧了一声,拉着车的两只狐狸却忽然加快了速度,追上那个急匆匆的人影。
等两人赶到,只见灵山一片雪白,别说人,连个乌鸦都没惊动。
沈扶月站在灵山后山中松了一口气,然后对身后冷然道:“如果没打够,出了灵山我奉陪到底。”
沈无越:……
“所以说那群罗刹天天不知道干些什么东西。”沈无越撩开轻纱,啧了一声:“还记得周家吗?”
沈扶月嗤笑:“那个人魔还敢找事找到灵山头上?”
“人魔?人家现在可不是人魔,修罗十二刹,他是第十一个。”沈无越懒洋洋道:“吞噬同类,取而代之……我知道时候也吓一跳呢。当初不过一个区区人魔罢了,一眨眼就成了修罗道的主子了。”
沈无越无趣的看天:“今天晚上大封印会有一次波动,约莫能漏开一两个口子……那些罗刹居然能放过这个机会。”
“口子在灵山?”沈扶月无言,道:“有脑子的都不会来吧。”
“那就走吧。”沈无越歪头,看着某一处阴影,眸光熠熠,笑道:“沈扶月。”
沈扶月冷然,挑眉看她又作什么妖。
“那里好像有一个人哎。”纤细的葱白指随意的指了一个方向,话音刚落,黑暗里的阴影动了动,就跌跌撞撞跑走一个人影。
沈扶月凝眸一看,哦豁,依旧是熟人。广华的伴侣,明妍。她立刻跟上,魔气流动间又被她顾忌被灵山发现而压制着,那额上的角顿时藏不住。
不仅仅是额上的角,还有她那本来清冷白皙的脸,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比传闻中的罗刹还要狰狞。
正跑着的明妍匆忙回头,只一眼就让她失声尖叫。可到底没叫出来,沈扶月一手捂着她嘴,一手将人提着领子带了回来。
罗刹相。
沈扶月回身一瞬间就收了罗刹相,依旧是一脸清冷如月的模样。
可是明妍在她手里吓疯了。
沈扶月忽略大喊大叫的人,看着车上的人冷然:“你是不是过于幼稚了?”
沈无越:“看出来了?”
沈扶月觉得明妍过于吵了,抬手捏晕了她:“你故意让这个人看到我,是想逼我动手杀人是吗?”
“你不是也故意露出来罗刹相把她吓疯了吗?”沈无越探头看着地上一脸泪痕的人:“这招狠啊,疯子说的话,确实没人信了。”
但沈扶月明显还是怒气未平的模样,沈无越笑道:“若你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我杀也是一样的,灰飞烟灭,保证她连去地府告状的机会都没有。”
沈扶月将人丢到雪地里,拧着腕子冷然道:“少管闲事。”
两人来无影去无踪,只有一个昏迷不醒的明妍倒在雪地里。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巡山的弟子便发现了明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