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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四
    正修万历二十三年末,封印松动,人间死伤八十万之众,修真界损失亦然惨痛。同年,妖族易主,新王名为谢律。



    正修万历二十四年初,魔界十罗刹正式和人族宣战。两方混战半年之久,后因妖族加入战场,魔族被迫退回魔域。



    又是一年夏荷盛如云,人族终于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得以半分喘息。



    不过暑气到不了灵山之上,清竹叠叠挡住盛夏的阳光,其中有人一身白衣,盘腿而坐。



    有人小心翼翼的踩着竹叶过来:“师父,天枢师叔让你去一趟论道居。”



    白衣的秦祁慢慢收回灵力,额前的额纹慢慢消失:“好。”



    曲然默默看着一身道袍的秦祁,似乎想说些什么:“师父……”



    秦祁回首,一脸温和:“怎么?”



    曲然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战战兢兢道:“没……没事。”



    自从沈扶月真的死后,曲然便一直觉得秦祁眼中有着她说不清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她不敢问,她清楚的记得陆离之宴慢慢褪下时,那人的撕心裂肺。



    可是毕竟已经过了一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



    想着,曲然慢慢跟上秦祁,却见他回头问道:“那只花妖还是半死不活的?”



    秦祁说的那只花妖,正是沈扶月栽在庭院里的。曲然一时语结:“师父何苦非要触景伤情……”



    秦祁眨眨眸,笑着反问:“什么触景伤情?”



    曲然哑然,更像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秦祁心里一顿,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那只花妖……花妖枯死了。”



    秦祁木然,却有一种盖棺论定的感觉。他抬抬手,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朝论道居去。



    灵山身为各门派的领头羊,自然要快速讨论出一个抵御魔族的方法来,以作表率。



    而让人忧心恐惧的魔域,此时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沈无越神魂焚寂,魔域十罗刹可谓是群龙无首,都想整合力量争一争那个位置。



    然而在魔域最深的魔渊,黑雾笼罩其中,传说这里安睡着第一任的魔主,是任何魔物都不能踏入的地方。



    这里就是魔界的“昆仑山”。



    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本应该静谧无人,此时却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那人藏在黑雾后面,只有一双红眸。



    虽说是红眸,但是那双眼睛却让人觉得清浅纯粹,如日光下绚丽的红宝石,剔透极了。



    她慢慢走在黑雾之中,仿若世界只有她一人。忽然,她微微侧首。



    她似乎不被什么欢迎。



    空气中弥漫这一股清甜的香味,四周一霎变得明亮起来,潺潺的小溪,一树的绯红飘摇着落在水中,似一阵雨。



    昆仑。



    她脑袋里立刻浮现出这两个字,却完全不解其意。



    何为昆仑?



    但她伸手接了一片软嫩的花瓣,笑着道:“原来此界不止黑暗,这是何?倒也有趣。”



    一只极大的蟒蛇吐着信子凭空出现在她身前,琥珀色的蛇瞳闪着暗光:“你是谁?”



    “我?”女子笑意不减,伸手,似乎是在摸这只巨大凶兽的额头:“你可以叫我月。这个世界只有你吗?”



    蟒蛇吐着信子,明明她手是凌空的,可它却有一种实实在在的被摸头的感觉。



    而且它认得此人。



    光芒万丈的上神大人,沈扶月。



    可如今这人又抽什么疯?



    蟒蛇烦了,嘶嘶道:“沈扶月,你百万年前就说过,再踏入我的地盘你就是狗。”



    女子歪头笑:“你原来认得我?”



    蟒蛇吐着信子看着她,难得沉默了。



    “我从本源而来,被这个世界蓬勃的生命力吸引而来。”沈扶月收回手,看着四周流转不去的黑雾,笑道:“不过,看上去我迷路了。”



    一人一蛇就此沉默,到底还是蟒蛇先开口:“我是认识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但你不是她。”



    “是那个沈扶月吗?”



    蟒蛇没说话,只是慢慢的往前走着。它身侧的黑雾在他经过之前自动分开,露出这个地方一点点端倪。



    这里是一处山峰,应该是曾经花繁叶茂的山,不过如今都成枯死的黑泥了。



    暂时领着沈扶月名字的女子想了一会,跟了上去:“你是在这里等她吗?”



    蟒蛇没说话,一会前面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小屋。沈扶月慢悠悠的晃荡进去,看见屋里汩汩的煮着水。她上前打量着四周。



    一个简单的书架,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已经枯死的植物,一个小凳子,两只毛笔。



    沈扶月走到那花盆旁侧,两指捏着枯死的叶片,不一会,那盆花慢慢抽出细嫩的芽。



    而那只身躯过于庞大的蟒蛇只好盘在外面,听着屋里细碎的声音,道:“你不要翻乱里面的东西。”



    说着,沈扶月抱着那盆葱葱郁郁的花盆出来了。那盆花如今一扫先前枯死模样,甚至还结出了骨朵。蟒蛇看着那抹浅色,竖瞳似乎闪了闪:“你……”



    “你一直在等那个沈扶月么?”她抱着花盆笑:“等了百万年?你喜欢她?”



    蟒蛇信子都忘记吐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等她?”



    “我没有在等谁,这里是魔渊,谁也不回来。”蟒蛇扭头便走:“你很吵。”



    沈扶月便跟上它,道:“屋里煮着水,而且没有落灰……你很珍视她吧。你把我当成她,是因为我们很像吗?”



    “闭嘴。”



    寂静且无人踏足的魔渊第一次有了生气,闯入者根本不惧怕那些让人触之便成白骨的黑雾,只是慢慢的跟着蟒蛇走着。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时光,甚至偶尔在黑雾暂时薄了一点,露出外面一点天光之时,她会停下脚步观赏。



    可蟒蛇确定,此人就是沈扶月,因为她身上的味道没有变。



    又是夜深,蟒蛇看着蜷缩在自己身上似乎像是睡着了的人,然后道:“我们出去看看吧。”



    我想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假寐的人一下坐起来,眸光熠熠:“好!现在就去吗?”世人多有记载昆仑山,诸神禁地,万物不可随意踏入,比至高天还神秘半分。如今它慢慢打开大门,清冷的风卷着苍白的雪俱下。



    沈扶月一愣,随即心口漫上一阵温暖。



    自女娲走后,昆仑山的山禁只有一个人拥有。



    那个人自然不是她。



    沈无越抬眸看着熟悉的山峰脉络,抱臂半倚在树干上,半晌垂眸道:“无趣。”



    昆仑山的风雪出奇的静默,沈扶月转身踏上,走过之时在白雪之中落下一串浅黑的脚印,随即便被风雪吞噬。



    沈扶月走过总也活不过来的老树,走过老树下的凳椅,那上面不沾素雪,却显得寥落极了。



    不大的木屋随之慢慢开启,里面汩汩煮着沸水,完全不像是它的主人已经走了千年的模样。



    沈扶月对着这些默然了片刻,到底是没进去,掩上门走了。



    她的目的不在这。



    再往深山里走,风雪更甚。沈扶月现在不想动用魔力,便走的颇为艰难。不知走了多久,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极高的门,高耸入天,拦在前方,光那威仪让人不敢造次。



    不过沈扶月已经被骂许多次不是人了,可见自然是个敢造次的主。她拍落肩发上的雪,伸手推门。厚重宛若不可被单人开启的门被她纤细的腕子一推便开,像是认得她一般。



    门后面没有积雪,只有一级又一级的长街,往上,视线可极处,还有一扇比这更大更华贵的门。



    沈扶月慢慢走着,黑袍被她脱下,露出底下一身冷冷的白衣。



    长阶每上一阶,她额上的角便无端被磋磨下一分。可是她脸色一直未变,让人看不出来随她入魔而生长出来的角短了一截,对她有没有什么影响。



    “来者何意?”苍老的声音在沈扶月停步在第二扇门前时候响起,沈扶月抬眸,看到门前立着一位老者。



    有点难办,沈扶月从不动手打老人。



    她摸了摸额上如今不到一个指节的角,道:“取一物,还望山神通融。”



    若是让天上的神仙们来看定然要惊得说不出来话。沈扶月自诩上神,清高又孤傲,除了秦祁,从不给谁好脸色看。如今这示弱的话,根本就不是能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词。



    老者一眼就看清她额上的角,沉默了半晌:“昆仑不纳魔物,请回吧。”



    沈扶月倒是没太大反应,只是垂眸道:“我并不想动手,让开吧。”



    话音落,数股风凌冽而来,老者巍然不动,但是他身后的门却已经大开。



    “大胆!”老者脸色一变,无数流光凝聚成一道宛若不可越过的屏障:“擅闯禁地者,杀!”



    那些光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刀一样笼在沈扶月身侧,里面空气似乎都被灵力凝成了固体。



    沈扶月伸手,里面扭曲的空间将她的身影拉长。若是换个人来,此时已经受不住那些压力了。但下一瞬,有浓厚的魔气冲破那些致命的屏障。



    “我不打老人,但是和我动手的老人就不一样了。”沈扶月摸着手腕,扯出来一抹笑:“不过是女娲随手放出来的一缕魂魄,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老者脸色白了。



    沈扶月抬手,一簇暗火跃动在她指尖:“长生。”



    老者脸色又青了。



    最后,沈扶月慢慢跨过那道门,轻嗤了一声,像极了瑶池之侧她嘲讽天道的那一笑。



    老者愁的直挠头发。



    这位上神实力无双,鼎盛时期甚至能压天帝一筹,怎么说堕魔就堕魔?



    过了正门之后,就是一座恢宏大气的正殿,沈扶月目不斜视,走过那些拿出去就是神器的饰品物件。



    她拉开边侧一道门,里面只有一口金光闪烁的棺材。



    大神木的棺材,这个尺寸,买下一大国都绰绰有余。沈扶月毫不客气的掀开棺材,里面零落着两根断骨。



    一长一短,森白森白的。长的约莫小臂骨长,短的约莫指骨长。



    沈扶月脸色当场寒了下去,但是她还是拿一旁红绒布把两截骨头包好。一旁幽幽燃着长明烛灯,灯台做成了珊瑚树的形象,这还是沈扶月的提议。



    沈扶月本来转身欲走的,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摁灭了灯烛,又凭蛮力拽掉了珊瑚灯台的一大根枝杈。



    一系列动作可谓是粗暴至极。



    这玩意可不是什么珊瑚,来自昆仑山底最深处的生铁,伏羲废了许多力气才捏出来这些东西。



    应该可以补秦祁那俩把一碰就碎的剑……吧。



    等沈扶月新一届冉冉升起的魔王从诸神禁地的昆仑山堂而皇之的下来时,外面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反正雪是不再下了。



    神骨并不完整,估计不够支持秦祁飞升的,还得再找。



    沈扶月垂眸边走边想,然后发现远处树底下停着一辆奢靡至极的马车。红纱随风动,是这银灰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



    沈扶月走近,看到里面有个红衣女子半躺着假寐。



    沈扶月难得没有走开,学着她先前的模样抱着手臂倚着树干:“好不容易从大封印里挣脱出来,就是来跟着我的?”



    沈无越眸都没长,翻了个身,露出的大片堪比雪白的肌肤:“不过是怕你找不到魔界门朝哪。”



    沈扶月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上来说话就是纯熟有病,于是转身便走。



    不出意料,身后有簇簇的踩雪声,是沈无越又追上来了。沈扶月侧眸看,拉着马车的是两只白狐狸,狐狸身后还拽着八条尾巴。此时这两只白狐狸瞳孔泛红,神色空洞。



    沈扶月一滞。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就是那俩跟踪她的狐狸吗。



    “非要这两只狐妖做什么,碍眼。”沈扶月简洁的评价道:“你杀了她们?”



    沈无越懒散道:“两只青丘狐,又上不了台面,想杀就杀咯。”



    沈扶月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多看了一眼那两只狐狸:“魔界敌人是多,债多了是不愁。”



    “所以我打算策反你做我助手。”沈无越终于起身,笑吟吟道:“哎,你都不是神了,这天下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一起为祸苍生又怎么样啊。”



    沈扶月不搭理她。



    她只是慢悠悠的道:“世人对魔界误会已久了,你出身之地,你自己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