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扶月朝前跨一步,把秦祁拦在身后。虽然沈无越带着面巾,瞧不清她的容貌,可是沈扶月依然能从那一双眸里感觉到怪异。
“何方鼠辈,藏头露尾。”
沈无越弯眸:“鼠辈?我可是来救你的。”
她这一笑,沈扶月便发现端倪:“自己困于七情六欲,还妄想救别人脱离苦海?”
沈扶月一双慧眼,嘴又狠辣,几乎是碾着人的痛点过。沈无越脸色当场冷下来,道:“高贵的上神大人,半截枯死的扶桑木可救不了你。”
两个女子隔着枯焦的黑土对望,沈扶月知她这是在嘲讽讥笑,黑眸清凌凌,道:“知道的倒是不少,你是何人?”
沈无越忽然明白了症结所在,此人无情无义,所有克制也是别人种给她的。这是枷锁,也是矜傲。
而对自己而言,白驹过隙之后的世界,除却这位故人之外全都面目全非。可如今,却连此人也要问一句,你是何人?
沈无越眸光扫过两人,嗤笑一声:“无名之人,该死之人……”
沈扶月面色一凛,刹那想去自己千百年前看破的因果:“我见过你。”
沈无越抬眼,气压极低。
“我已知晓你的来意。”沈扶月自然不会怕她:“我只与你说一句话。求仁得仁,我心甘情愿。”
沈无越哼一声,看了一眼秦祁,却没挑破,嗤笑疑惑:“你怎么还那么天真?”
说着,她懒散看着沈扶月:“我等着看呢。”
沈扶月看她走远,忽然抬手拔掉发上的木钗,甩手一掷,那木拆竟然有了破竹之势。沈无越侧眸抬手捏住,木钗失去灵力支撑,变回一截枯木。
“我希望人魔一事,和你无关。”
沈扶月声音遥遥从身后追来,她笑:“有关——你当又如何?”
这人笑的放肆,惹人烦心。一直沉默的秦祁皱着眉目送她走远,才道:“你知道她是谁?”
沈扶月摇头:“此人来历成谜,我参不透她身上的因缘命脉。”
而且,她即便没有开天眼,也能看到这人身上缠绕着的黑气。此人并非魔界之人,可一定去过魔界。
秦祁看着她,直接道:“她和你模样相同。”
沈扶月一下侧头去看他,眉心蹙着,严厉之中又带了一点茫然:“面具还是……”
秦祁摇头。
沈扶月垂眸,正欲说什么,忽然压着声音咳了两声。刚刚被她勉强压制的火焰又有冒头的样子。秦祁被那声音拉回思绪,立刻以掌渡去灵气。
长生被沈扶月镇压过一次,她手段也狠,几乎掐灭这天道送下来的火焰,故而长生一直怕极了她。
可是它曾差点要了秦祁的命,自然不会对他有这种入骨的惧怕,大口吞噬着秦祁送来的开胃菜,甚至有烧到他身上的架势。
沈扶月发觉了它的不安分,单手捏决,接着秦祁的灵力把这火苗禁锢在丹田。
“逼它出来!”
身后秦祁轻声呵斥,沈扶月一顿,目光似乎是闪躲了两分,最后下定了什么决定才伸手,把压在丹田的火逼到掌心。
秦祁这才看到这只存在于传说中不详之火。沈扶月掌心托着它,颜色不似平常的赤色火焰,是暗沉的青色,像是压着巨大风暴的天空。只看着就能让人感受到这火焰是压抑的,活着的。
他看着那暗沉的焰色,想伸手碰一下那跳跃着的火焰。沈扶月眼疾手快的躲过,喊了一声秦祁,他方才如梦初醒。
沈扶月抽出手,咬破指尖,把一点血点在他的额心。深色的红触之立刻消失,却让秦祁觉得灵台一阵清明。
“可破千万幻法……原本可以的。”沈扶月解释完,垂眸看手掌心的火焰:“它流落魔界许久。能逃到人间,找到广华,就证明魔界已经不能再封印它了。”
秦祁挑眉,语调高了两分:“那也不能你来亲自镇着,像什么话?”
而后他又软了话音:“为师……我心疼你。”
自称一变,话里的亲昵便藏也藏不住。
话音还没落,沈扶月轻嘶了一声,掌心的长生抖了抖,白瓷一样的掌心立刻出了一串红痕。
严格来说,长生的温度并没有平常的火焰高,只要不直接接触焰尖,就不会有烫伤主人一说。
明显,沈扶月是被秦祁的话吓到了:“你……咳,我有一颗冰玉鉴,应该能镇住。”
长生似乎听懂了沈扶月的话,立刻不安分的在她手中上下翻腾起来。四周魔气随之翻涌,不同以往,这次来的特别凶。
沈扶月面色一凛,垂眸看手掌里的火焰,灵力勾缠成一个牢笼,又被冲破。长生如同一直龇牙咧嘴的兽,如今确定了沈扶月已经没有倚仗,要来把她拆之入腹了。
秦祁发现不对,一把抓过沈扶月,灵力成一道屏障拦在身前:“这东西怎么回事?”
沈扶月声音如常:“我灵力尽失,它当然想落进下石了。”
秦祁一滞,空出心神来探查她的灵力,果然发现内力绵软,灵力不知所踪。他皱眉看人,想从她眼神里寻找出什么异样的感受,但是那双眸还是清澈如往昔。
“你……”
可是她怎么说也是天之骄子,一下跌为凡夫俗子,真的能做到古井无波?
沈扶月真的做到了,她平静的抬手摘掉耳垂上的耳饰,然后取出袖袋,递给秦祁:“袖袋里有一面铜镜,我在里面放了一点东西,你来,应该可以压住它。”
秦祁依言翻出来那面小巧的铜镜,掐金丝的手柄刻出繁茂的花枝,栩栩如生的雀鸟立在上面,看着便显精致。秦祁注入灵力,却发现使用极为顺畅省力。
假设平常的法器需要分出两成灵力来控制,那么这个便只需要稍稍分神就可。
注入灵力的铜镜漫出浅淡的金光,然后有一声清脆鸟鸣传出,金光化成一只鸟雀,鼓翅而起。
秦祁注意到那鸟只有三只脚。
“这是金乌?!”
“算是。”沈扶月看着那鸟可劲撒欢,道:“大羿射日时,我瞒着羲和姊姊悄悄留下的一缕神魄。”
秦祁极为惊讶:“羿射九日背后站的可是西王母,这你都能留?”
是了,之后西王母还送了长生药给大羿当做嘉赏。
沈扶月没了灵力,神色厌倦又有一些灰败:“我是怎么说也是上神,别说留一缕神魂,就算我不让大羿射日,西王母又不能去昆仑我和打起来。”
正当秦祁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当年挥手就能令天地变色的上神大人时,沈扶月懒散地补道:“她打不过我她丢人,她打得过我,那算是她独身揍天道,丢得是天道的脸面。里外都是不讨好的事,她做不来。”世人多有记载昆仑山,诸神禁地,万物不可随意踏入,比至高天还神秘半分。如今它慢慢打开大门,清冷的风卷着苍白的雪俱下。
沈扶月一愣,随即心口漫上一阵温暖。
自女娲走后,昆仑山的山禁只有一个人拥有。
那个人自然不是她。
沈无越抬眸看着熟悉的山峰脉络,抱臂半倚在树干上,半晌垂眸道:“无趣。”
昆仑山的风雪出奇的静默,沈扶月转身踏上,走过之时在白雪之中落下一串浅黑的脚印,随即便被风雪吞噬。
沈扶月走过总也活不过来的老树,走过老树下的凳椅,那上面不沾素雪,却显得寥落极了。
不大的木屋随之慢慢开启,里面汩汩煮着沸水,完全不像是它的主人已经走了千年的模样。
沈扶月对着这些默然了片刻,到底是没进去,掩上门走了。
她的目的不在这。
再往深山里走,风雪更甚。沈扶月现在不想动用魔力,便走的颇为艰难。不知走了多久,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极高的门,高耸入天,拦在前方,光那威仪让人不敢造次。
不过沈扶月已经被骂许多次不是人了,可见自然是个敢造次的主。她拍落肩发上的雪,伸手推门。厚重宛若不可被单人开启的门被她纤细的腕子一推便开,像是认得她一般。
门后面没有积雪,只有一级又一级的长街,往上,视线可极处,还有一扇比这更大更华贵的门。
沈扶月慢慢走着,黑袍被她脱下,露出底下一身冷冷的白衣。
长阶每上一阶,她额上的角便无端被磋磨下一分。可是她脸色一直未变,让人看不出来随她入魔而生长出来的角短了一截,对她有没有什么影响。
“来者何意?”苍老的声音在沈扶月停步在第二扇门前时候响起,沈扶月抬眸,看到门前立着一位老者。
有点难办,沈扶月从不动手打老人。
她摸了摸额上如今不到一个指节的角,道:“取一物,还望山神通融。”
若是让天上的神仙们来看定然要惊得说不出来话。沈扶月自诩上神,清高又孤傲,除了秦祁,从不给谁好脸色看。如今这示弱的话,根本就不是能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词。
老者一眼就看清她额上的角,沉默了半晌:“昆仑不纳魔物,请回吧。”
沈扶月倒是没太大反应,只是垂眸道:“我并不想动手,让开吧。”
话音落,数股风凌冽而来,老者巍然不动,但是他身后的门却已经大开。
“大胆!”老者脸色一变,无数流光凝聚成一道宛若不可越过的屏障:“擅闯禁地者,杀!”
那些光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刀一样笼在沈扶月身侧,里面空气似乎都被灵力凝成了固体。
沈扶月伸手,里面扭曲的空间将她的身影拉长。若是换个人来,此时已经受不住那些压力了。但下一瞬,有浓厚的魔气冲破那些致命的屏障。
“我不打老人,但是和我动手的老人就不一样了。”沈扶月摸着手腕,扯出来一抹笑:“不过是女娲随手放出来的一缕魂魄,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老者脸色白了。
沈扶月抬手,一簇暗火跃动在她指尖:“长生。”
老者脸色又青了。
最后,沈扶月慢慢跨过那道门,轻嗤了一声,像极了瑶池之侧她嘲讽天道的那一笑。
老者愁的直挠头发。
这位上神实力无双,鼎盛时期甚至能压天帝一筹,怎么说堕魔就堕魔?
过了正门之后,就是一座恢宏大气的正殿,沈扶月目不斜视,走过那些拿出去就是神器的饰品物件。
她拉开边侧一道门,里面只有一口金光闪烁的棺材。
大神木的棺材,这个尺寸,买下一大国都绰绰有余。沈扶月毫不客气的掀开棺材,里面零落着两根断骨。
一长一短,森白森白的。长的约莫小臂骨长,短的约莫指骨长。
沈扶月脸色当场寒了下去,但是她还是拿一旁红绒布把两截骨头包好。一旁幽幽燃着长明烛灯,灯台做成了珊瑚树的形象,这还是沈扶月的提议。
沈扶月本来转身欲走的,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摁灭了灯烛,又凭蛮力拽掉了珊瑚灯台的一大根枝杈。
一系列动作可谓是粗暴至极。
这玩意可不是什么珊瑚,来自昆仑山底最深处的生铁,伏羲废了许多力气才捏出来这些东西。
应该可以补秦祁那俩把一碰就碎的剑……吧。
等沈扶月新一届冉冉升起的魔王从诸神禁地的昆仑山堂而皇之的下来时,外面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反正雪是不再下了。
神骨并不完整,估计不够支持秦祁飞升的,还得再找。
沈扶月垂眸边走边想,然后发现远处树底下停着一辆奢靡至极的马车。红纱随风动,是这银灰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
沈扶月走近,看到里面有个红衣女子半躺着假寐。
沈扶月难得没有走开,学着她先前的模样抱着手臂倚着树干:“好不容易从大封印里挣脱出来,就是来跟着我的?”
沈无越眸都没长,翻了个身,露出的大片堪比雪白的肌肤:“不过是怕你找不到魔界门朝哪。”
沈扶月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上来说话就是纯熟有病,于是转身便走。
不出意料,身后有簇簇的踩雪声,是沈无越又追上来了。沈扶月侧眸看,拉着马车的是两只白狐狸,狐狸身后还拽着八条尾巴。此时这两只白狐狸瞳孔泛红,神色空洞。
沈扶月一滞。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就是那俩跟踪她的狐狸吗。
“非要这两只狐妖做什么,碍眼。”沈扶月简洁的评价道:“你杀了她们?”
沈无越懒散道:“两只青丘狐,又上不了台面,想杀就杀咯。”
沈扶月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多看了一眼那两只狐狸:“魔界敌人是多,债多了是不愁。”
“所以我打算策反你做我助手。”沈无越终于起身,笑吟吟道:“哎,你都不是神了,这天下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一起为祸苍生又怎么样啊。”
沈扶月不搭理她。
她只是慢悠悠的道:“世人对魔界误会已久了,你出身之地,你自己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