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六,中午。
因有赵昶凝到慈寿殿讲话,杨太后遂唤辛夷一同吃些点心。
祖筠抬上来一方榻几,置在杨赵二人之间,复递给辛夷一张圆椅,让她坐在杨太后脚边。锦瑟带两个女侍进来,三人各端两盘点心。杨太后吃的软烂,有豆沙芋奶五香糕;赵昶凝喜吃蜜饯,面前放了琥珀冬瓜与洞庭塘南橘;另有特意嘱咐留给辛夷的蓼子红丝雪花饼,再各人一碗新罗冰参汤代酒伴食。接着丹茹又带了两人携着干湿盥帨各一,让三人擦手。
赵昶凝看着一桌小楪笑说:“原先我过来可没有这么多吃的,一般就预备两三盘便打发了,怎么突然大方起来。”
杨太后乐道:“这是官家孝顺,近日总要御厨替我准备些东西,你这说的好似我原来多么苛待了你。”又对辛夷说:“这蓼子红丝特意替你备下的,快尝尝。”
辛夷听话,见楪中几块鲜红方糕,夹起一件放入嘴中,惟觉口内一阵呛辣咸腥,不由得皱眉欲吐,碍着有那两人在只得吞咽下去。吃完看着桌边汤碗,好想端来喝掉解解膻味。
杨太后问:“滋味如何?”
辛夷道:“虽有些腻,但也极好。”
“说实话便可。”
“有些太腥了,吃得奴婢口渴。”
赵昶凝在一旁道:“这东西羊血混着姜汁做的,咱们吃吃便罢,她年纪小小哪受得了这重口儿。”
“她不爱吃羊肉以后怎么投官家所好,总得一点点养出来才行。”又对辛夷说,“再吃一块,然后便能饮汤,纵不喜欢也得忍,小口小口的嚼烂。”
辛夷无奈撕了一片细细品尝,仍是反胃欲呕,眼角挤出泪来。
赵昶凝看着心软,不好多劝,只有拿起一块糖橘尝尝,待辛夷好不容易嚼完便对她说:“这卤的很好,也没籽,你试试。”丹茹于是将楪子挪到辛夷方向,让她取一块。
辛夷这才觉得口中膻咸味消去不少,吃下去又喝了一大口汤。
杨太后笑说:“怎么你这么识得做好人?硬生生显得我铁石心肠。你不知道,这妮子日前见到了刘从德遗孀,心气儿可高,在我面前都敢不痛快。”
“做什么事好不痛快的?”
“妒忌人家漂亮。”
赵昶凝想了想问:“刘从德家的...是官家年轻时候王齐雄案的女儿?”
“可不就是那寡妇。”,
赵昶凝“哎”了一声:“叫那么难听。但若是她,连我瞧着都觉得生养的太好,当年若不是章献娘娘将她许给刘从德,今儿个后宫那些谁比得过?”
杨太后指着辛夷说:“怎么就比不过,你这是忘了另一个姓张的美人,你瞧她眉眼间像不像?”
赵昶凝端托起辛夷脸盘,端详一番道:“你这么一说是有点意思。”
“如此你还要阻着我对她严厉,若是个没后路的人,我犯得上这么用心?到底你送她入宫是为了以后给那寡妇打下手的,我就不枉做小人了。”
赵昶凝赶忙借口“你有理,你有理”,再多说一阵,等辛夷吃完蓼子红丝才放她走。临去杨太后命祖筠将剩下的点心都给她装起来,要她带回路上祛腻味。
辛夷走回教坊去,途径六尚局,因打算拿一些留给贾尚服。才进到院子里,忽地一只怪鸟从头顶飞过,落到尚寝局寝房屋顶。辛夷着实被唬了一阵,绕到墙角细看。只见这鸟形似小鸮,黄眼圆脸,短吻肥身,鸣声呜咽,凶戾异常。辛夷正觉得奇怪,却见有人拿一根长杆出来将那鸟儿赶走了。辛夷拉住她,问这是作甚。那人说她也不懂,只是何典仗吩咐这鸟一来,谁瞧见都要驱它,不吉利的。
说完,那人收杆回去,辛夷也不做它想,进屋将点心取了几个放在一瓷碗里便出来。哪知刚一推门,又瞧见那鸟儿扑楞着翅膀在空中打个转,她顺手从墙根捡起一块石子去砸,那怪鸟“呜呜”离开了。见它飞远,辛夷赶忙往教坊走,担心回去晚被菊三四教训。
果然,快到院口,碰到木翠儿在门外迎她。
辛夷笑道:“东西班合着这么闲,你就很听我师父差遣。”
木翠儿说:“官家久未出巡,我们不用跟着当然闲,何况每次来都能有好东西吃,你从太后娘娘那里又拿了什么好处,快快让我见识见识,不枉我在这候着你。”
辛夷骂道:“我遭多少罪换来的,你这饿鬼总惦记分一杯羹,先见了师父再说,我不愿挨骂。”
两人说着往菊三四身边来,辛夷掏出一个绢布口带,对菊三四道:“师父,今日徒儿拿了好多东西。”
菊三四皱眉说:“不是不许你多吃,给木翠儿吧,他日日陪你练习甚是辛苦。”
辛夷见他不领情,也就没胃口,丢给木翠儿作罢。
候着他吃了几口,菊三四递给辛夷一顶金铃帽,辛夷接过戴上,菊三四要她试着转一圈。才旋身半周,她便觉得帽檐松垮,耳边丁零当啷一堆更沉,生怕跳起来会掉下去。菊三四只当看不见,仍要她甩袖振臂,蹲身下腰。辛夷纤身才弯一半,帽子便坠落地上,她拾起来掸掸土说这帽子又大又重,没法戴。
菊三四却说:“你下腰动作太硬步子不稳,重来。”辛夷撇嘴复将帽子戴上,这样更练了一下午,暂不赘述。
话回慈寿殿,杨太后送走了赵昶凝,便往后殿过去,因奉慈庙修葺得已差不多,她得过问才行。
若依她的心思,章献连入主奉慈庙的资格都没有,但赵祯近来迟迟不肯详谈,让她愈发不明就里。又听闻朝外范仲淹频频找人话事不许自己垂帘,难知何日就会齐名上疏,她亦托人去找他的短处,未有消息之前自己这边也得尽快开始动作。
她心中明白,赵祯虽不在她面前显露,但谁人的江山也不愿白白拱手分出一点,是以任何朝臣的动向可能都是他的旨意。她为此日夜发愁,因她要的不多,可需面对的却不少。她估量有一人尚能助她,只是尚不知如何着眼,且已派人出去,至今不见回复。
后殿中赵祯正在朱批章奏,见杨太后进来,忙请她坐下,问她平时不进后殿,此番所为何事。
杨太后笑道:“朝政老身不懂得,但奉慈庙的事还是得过问一下,你可不要厌烦。”
赵祯说哪敢,纵是真的想翻看章奏都是应该的。
杨太后坐好问:“附祭事宜都确定下了?前阵子听说契丹使者本来也要吊慰,怎么就打发回去了?”
赵祯道:“那二人居心实在难测,还是少留为妙,何况王德用也回函报庆州至今还算安定,没有道理不放他们。”
杨太后暗忖你将此事说得好似他们要走一般,分明是你遣宋痒送他们离开,这一来回不知道得多少日子,清净了你的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