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那赵祯与杨太后皆在等着不知何人的信儿,果然晚膳前有两个掖庭中鲜少人熟识的内侍,手中各捧着个木匣打左掖门处出来,直奔慈寿去。只是才入宣佑门,便被阎文应领着内东门司的拦下,要检视检视当中收藏了些什么。
这俩内侍一高一矮,走来途中四只鼠眼左右打转处处机警,反碰到这些个看门的,竟自显得木讷蠢钝,言语吞吐。
阎文应是奉了赵祯的命令特意来堵人,他虽不知赵祯意图,却也懂得端量这几杨太后与赵祯间,一个隐忍不发,一个难究论罪,定是各自时机未到。他于是端详面前二人,入眼便觉得熟悉,心说这不是那在西挟偏中,被徐内侍派去与吕夷简做戏蒙骗赵祯的?
又隐约记得他们以前是听慈寿的安排,大抵明白事果然与杨太后有关,遂问:“手里拿的什么?”
高个答:“告副都知,是太后娘娘吩咐所里寻的两方砚台。”
阎文应笑说:“听报你俩可是从下了常朝就一直守在左掖门,等恁老久只为了这个?太后娘娘屋子里怕不会为这点东西吃紧罢。”接着努努嘴,示意左右人上前打开来看。
几人手才要碰到,矮个却侧闪开,急道:“娘娘的东西你们怎敢动,坏了有几条命作赔?”说罢连连后退,不叫人碰,只是下盘不稳当,差点绊倒。
高个的作势要扶,手中匣子险些滑出。
边人倒抽一口气,担心里面东西果真受损,却听阎文应喝命:“愣着干嘛,他如此毛躁,只怕坏在他手里还多些,你们快快接过来。且记得官家还要过目,坏他手里你们担待不起,官家心慈却未必追究。”
众人一听,七手八脚贴上去,将这两尊砚台抢走。
高矮内侍忙说:“官家不追究副都知,这可要让娘娘追究奴婢们了。”
“既是如此,便随我一同去见官家。”阎文应让四人架直了这两个,一同往福宁去。
此时素正在帮赵祯梳头,听到外面动静,便传唤进来,中间隔着屏风,让他们立在外头。
阎文应将事说明,赵祯颔首,指着屏风对周成奉慢悠悠道:“拿过来。”
周成奉于是绕过去,先呈纳了一个给他。赵祯接到手中,见是一栗色鱼子纹石砚,满布如豆金星;又看另个,是铜绿阳刻铭文瓦砚,砚底点染墨花,细观砚上铭文乃:
俯皇都之宏丽兮,瞰云霞之浮动。
欣群才之来萃兮,协飞熊之吉梦。
御龙旗以遨游兮,回鸾驾而周章。
恩化及乎四海兮,嘉物阜而民康。
除此之外无特别之处。赵祯在手中掂量敲打一番,也未见空心,问外面高矮内侍:“娘娘何时命造作所去寻的,怎么没和太府寺说?”
高个支支吾吾道:“告...告官家,奴婢听徐内侍说,因前阵子宫中都节省开销,娘娘遂...直接用了私钱给咱们,要咱们去找的。”
“要这作甚,慈寿中未曾少给了。”
“娘娘说...是要赏给才入中的刘崇班...自己那儿都是先帝赠的,又或官家赠的...娘娘不舍。”这矮个说话亦不利索。
阎文应听着起疑,那在西挟碰到这二位,两张嘴可是机灵的很,怎么面圣时如此笨拙?
赵祯点点头,对周成奉道:“放回去罢。”复悄声吩咐:“再看看匣中还藏没藏东西。”
“官家,奴婢方才已经摸过了,并无暗格内夹。”
赵祯拧眉望他,又看了看这两尊砚,挥挥手叫他退下,阖眼不再多说。周成奉将砚台放好原位,打发走这两个,步回赵祯边伺候。
另一边祖筠已经收到风,知道东西被截去福宁,甚为焦急,于中踱步频频。
好容易盼到东西送到,便叫人接过砚台,先送去杨太后屋里。她留着问的仔细:“怎么官家那么容易就放你们离开?”
矮个说:“一来这当真不过是两台砚,有何不信处?”
高个道:“二来我二人讲得支吾不清,全不似早好了话的样,如何不信?”
“阿弥陀佛,当初送你俩去造作所倒是很对。”祖筠抚了抚口,理顺气儿,从怀中掏出两个锦袋,塞各人手中,告别他们到杨太后跟前答话。
屋子里杨太后饮着锦瑟点的茶,两个匣子只打开一半,便摆在桌上不再多看,吩咐锦瑟送去给刘永年。
祖筠进屋,换下锦瑟带人将砚台带走,走近杨太后边悄声问:“娘娘,如何等来又不要?”
杨太后笑道:“既知是金星石,铜雀瓦,余下的便已清楚。”见祖筠仍不明朗,她心甚好,便稍作解释:“月初不是闹了一出太白昼见犯南斗?彼时太史局说‘太白主兵祸,昼见犯南斗则帝权弱’,太白,长庚,启明,皆金星也。”她接着吟诵了几句砚上铭文,问:“你知这出自哪里?”
“奴婢愚鲁。”
“这是曹子建的《铜雀台赋》。”杨太后靠到腋几上,缓缓道,“方才的另一方砚上有兼有铜绿漆花,是铜雀台瓦无误了。”说至此,她哼笑一声:“铜雀废瓦,御前新砚,竟不知送砚之人是做着自比曹cao)的打算,还是将老做比的意图。”
祖筠疑道:“莫非官家瞧不出这金星石与铜雀瓦制的砚暗中的意思?怎的还送过来了。”
杨太后深吸一口气,叹道:“官家终归仁善,只怕不愿往那边去想。”又摇摇头说:“是否真的仁善,且留待明知晓。”
一夜无话。
十月二十九,常朝。
昨赵祯暂罢张士逊昭文馆大学士,今早御史中丞1范讽便上前参劾,要赵祯判张士逊为尚书左仆。李迪心知这本是赵祯暗中授意的,纵然几出面制止,亦只得眼见坐实。赵祯昨还发了另一份手诏与他,要他今朝在堂上宣读。
“封翰林侍读学士宋绶为参知政事。”
1御史中丞,官名,秦始置,负责纠弹百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