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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回 白角篦利诱梳头女 崇文院承旨修唐书
    上回说到馥芝逼问素琇赵祯对颢蓁改制的态度,素琇咬了咬嘴唇道:“禀娘子,官家没提过这件事。”



    “官家没提,有人提了对不对?”采薰帮她回想,“奴婢听说一连有几个奏疏来的晚,不压在后殿,直接送去福宁殿了。”



    素琇瞠目结舌,因为确有其事,但她一个后妃是怎么晓得的呢?况且,这怎么能信口开河的议论,若今天尚馥芝问,明天杨婠问,还有苗匀婉俞馨都来问可如何是好?



    虽然眼下天知地知,保不齐有人晓得她在背后将赵祯的话到处传,丢了品阶都是小的。而人家是个宠妃,有什么疏失官家都会向着人家,过失都得自己担着。且人家问的直截了当,素琇想找借口搪塞都找不到。



    按理说事已至此,尽量把话说的挑不出大毛病为上策,只是她到底位置爬的快,年纪却小,被这俩人一唱一和的吓唬几句,心神便不大够用。她默然一阵,老实托出道:“昨日梳头梳到一半,阎副都知呈上来一摞章奏,奴婢识字不多看不明白,更不敢肆意盯着。加之书写章奏的字通篇都不大正,奴婢可能识得也认不出。”



    此乃实情,馥芝也不好勉强。



    采薰则凑近一点,小声含笑说:“夫人,难道官家就没透露个一句半句的...就算没透露一句半句,皱个眉,呲个嘴,显得哪哪儿不舒服总是有的吧?”



    素琇侧望了她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的点点头:“官家看的时候不发一语,才看完两个人的,就没继续详读。”



    “那一两个名字,夫人半个字也认不出?”采薰追着问。



    “其中一个署名是范什么的,所见仅止于此了。”素琇道,“不过官家合上章奏后,有说十个字。”



    馥芝双眼一睁,扭过头,用极严厉的目光落到她脸上,问:“哪十个字?”



    素琇不禁打了个冷战,脖子向内缩了缩,回道:“官家先说‘这俩人是怎么’,接着速速把后面的章奏全打开看了一遍名字——动作太快,奴婢真没注意也没多想——又说‘他们怎么’...然后就看不出是喜是怒,再不说话。”



    馥芝听完,把目光自素琇的身上转到采薰身上,采薰微微颔首。



    她上下打量素琇好久,才若有所思的回首坐好,复变得亲昵起来,方才种种都是春梦无痕似的笑说:“你的女史出去半天了,不知药散磨好没,本位都等不及了。”



    十一月二十六,中午。



    崇文院。



    因大中祥符八年的一场大火,崇文院丢失了近乎全部的典籍,经过十八年的征收,至此才算大致上还原了当年汗牛充栋之势。



    负责修葺整理藏书的乃是三朝元老,‘翰林学士承旨’1盛度。此人所兼之职接近宰相,可惜嗜书如命,夜夜耽溺纸堆中,日日跳脱朝政外。虽然学识渊博,历朝皇帝很想倚重,他却无参与的意愿。长久下来,重臣宗室都当其是个摆设,最终权责如斯,却鲜少人攀附,于他则乐得清静。



    偏偏今日下了朝,范仲淹揣着一兜子书去追他。



    盛度自年轻起就丰肌大腹,走得不快,如今年事高了,倒是因为体硕之故,面部十分平整,连皱纹都少于寻常长者。没两步,范仲淹已经赶到他身边作揖,喊了一声:“盛公。”



    “范大人。”盛度见他脚步略急,便停下来还礼。范仲淹伸出一只手,比了个请的姿势,期望能与他边走边说。盛度与他不甚相熟,打算避嫌,便佯做看不到,直接了当的问:“未知何事匆忙?”



    范仲淹倒不觉得尴尬,毕恭毕敬道:“下官听闻盛公喜书,家中藏获甚丰,以至崇文院不少遗失的籍册,都是多亏盛公慷慨,从家中拿出来补齐。前两日下官有幸得进,赞叹非凡。但浏览过一遍,却觉得其中仍有缺失。”



    “是吗...”有人对自己的工作指手画脚,盛度略为愠怒,只保持着最基本的仪礼,敷衍的问,“还望范大人不吝赐教。”



    “赐教绝不敢当。”范仲淹边说边把那布兜拿出来,当着盛度的面打开,清楚露出最上层的书封,“盛公多年尽心竭力,满朝文武无不钦佩,下官所见之不足,仅仅是籍项的缺损罢了。说来崇文院所藏之书浩如烟海,下官或许一时看漏,此番是跑到盛公面前自作聪明也难保。”



    说着还把书往盛度跟前推了推。



    他根本无须动作,自瞧见书名伊始,后头的话盛度就完全没听进去过。他不顾对面答没答应,就从范仲淹手里抢过一本翻开,两只眼睛直愣愣的扫着书页上的内容,一句闲话的劲也不肯多费。范仲淹并不催促,安安稳稳的候着,脸上却带着了然的笑意。



    过了半晌,盛度好似意识到自己的失仪,三分尴尬七分不舍的合上书还给他,可态度已经截然不同,笑问:“这三卷天佑(唐昭宗李晔年号)刻本的《彭门纪乱》,老夫曾四处奔走却始终不得,原以为是旧唐覆国时于战乱中遗失了,不料范大人竟能寻获。书的来历如非独路家藏,可否见告一二?”



    “不瞒盛公,并非独门独路,确实祖宗家传。”范仲淹说完,看他脸上写满可惜二字,又加了句,“除去这三卷,还有十卷贞观本的《大业杂记》,念在太沉上朝不便,未能随身携带。”



    “范大人!贞观本...莫非是杜宝最初撰写的刻本?”盛度再也沉不住气,放下身段,拍了拍他手中的书册道,“不知可否容老夫登门,借范大人家中藏珍一阅?”



    “盛公言重了。”范仲淹正色道,“那十卷,在下已放在宣德楼外,命从仆看守。今日下官既特来告知,若不打算赤心相赠,岂非要落个善财难舍的名声?”



    突如其来的喜事令盛度对他的回答起了提防之心,脚步离范仲淹远了一点,略微迟疑的说:“所谓‘无功受禄,灾也’。老夫与范大人平日并无深交,纵是亟需之好,亦不能无德而能受范大人之慷慨。”



    “盛公无需多虑。”范仲淹赶紧解释道,“下官赠书,赠的并非盛公之书癖,亦非赠给崇文院之籍录总目,在下念兹在在的,是赠与我大宋江山。盛公千万莫要以为下官在口吐浮滑,若靠这一份薄礼,借盛公之手,能助朝廷永续,几卷家传能算得了什么呢?”



    话说到这份儿上,盛度不能不慎重了,叉手示礼道:“请范大人明言。”



    范仲淹还了礼,肃然问:“斗胆请教盛公一句,可知为何下官认为《彭门纪乱》与《大业杂记》乃崇文院缺失之典?”



    1翰林学士的首领,身兼数职,可承皇帝密令,位高权重甚至直逼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