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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海内剧邑
    想到鲈鱼的鲜美,肚子顿时饿得更加厉害,韩端索性站到船头,对着不远处摇过的一条渔舟叫了起来:“对面的老兄,鱼儿几钱一尾?”



    那渔夫抬头看了韩端一眼,慌忙将小船往这边摇来,还离得几丈远便大声道:“六叔怎么亲自到湖上来买鱼了?你要吃鱼,让人到家里通知一声不就行了?”



    听这称呼,似乎还是同宗的小辈,但韩端却记不起来这人是谁。



    他看了一眼韩竞,韩竞连忙会意地低声说道:“这是村西的韩七,专以打渔为生,以前也经常送鱼到家中来,郎君如何会不识得?”



    韩端的祖上从淮南迁至会稽已逾两百年,这么多年开枝散叶下来,族亲不说上千也有好几百,他哪儿可能全都认得过来?



    不过韩竞既然说他可能认识,那就说明以前至少见过面,况且几百年前还是一家人,这就必须得热情点。



    “当然是因为刚出水的鲈鱼最为鲜美。”韩端带着笑容朗声说道:“七郎只管将那肥美的挑来,别怕我没钱付账。”



    “六叔真是说笑了,要是你都付不起账,这山阴县不知有多少人得饿死。”



    韩七郎三十多岁的人,叫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郎为叔,却也是顺溜得很,他咧着嘴笑道:“六叔没带装鱼的器具吧?要不等下我给送家里去?”



    “我是要往山阴去看望姊姊,送家里去也吃不着。七郎这儿不是有木桶吗,就把鱼装里面,一并给钱就是。”



    “一只木桶也不值什么,就不用给钱了。”韩七说着就拎起一只木桶开始从舱里捞鱼,直到捞了四条之后,他才将船靠拢来将木桶递给韩虎儿。



    韩端低头一看,四条鱼都有一尺多长,个头都不算小。



    按当下的时价,这四条鱼最少要值一百二十钱,韩端存了示好之心,让韩竞数出两百钱来递给韩七,但韩七却只肯收一百钱,多一钱都不肯要。



    几十百把钱对韩端来说算不了什么,所以他也不再坚持,只是说改日请他来家中饮酒。



    等韩七吱吱呀呀摇着小船走了,韩竞才叹道:“早听说韩家七郎是个豪爽之人,今日一见,却是名不虚传,一百钱说不要就不要了。”



    韩虎儿觉得今日占了大便宜,心情极为舒畅,他笑吟吟地说道:“他这是孝敬郎君的,要是换了旁人,他怎会不要?”



    “那你可想错了,七兄为人向来如此大方,若是家底殷实倒也罢了,偏偏他家却家徒四壁,这才是令人敬佩之处。”



    “所以七兄在这湖上名声不小,听说去年湖寇掳人诈钱,就是他出面周旋将人赎回来的。”



    一个打渔的,那些贼寇凭什么给他面子?这事情不用细想就能明白,韩七郎多半与那些湖寇有些瓜葛。



    只是看透却不说破,韩端淡淡一笑,随即又收敛了笑容,蹲下身来看着桶里的鲈鱼叹道:“这鱼一尾就值三四十钱,但真正落到渔家手上的又能有多少?”



    南朝沿袭汉朝收税制度没有多少改变,表面上按照财富多少承担数额不等的赋税徭役,但实际上,地方豪强地主与官吏勾结,纵富督贫,避强侵弱,赋税大多都摊到了贫苦百姓身上。



    就比如这湖上的渔家,他们除了要缴纳朝廷正税和服各种徭役之外,还要承担郡中额外加派下来的各种税赋。



    这些税赋都是由郡中的鱼梁吏来征收,过一道手,自然又得加重几分,令百姓苦不堪言。



    若非如此,这镜湖中的贼寇为何会越剿越多?



    摇着船的船家也是唉声叹气。



    “我等贱民,做哪一行都差不多。辛辛苦苦一年干下来,十成的收成要交八成,打渔的还有鲈鱼役,樵猎者要额外交山泽钱,我等行船渡客的也有关津税。”



    “要不是家有妻儿老小,我都想……”



    船家突然闭上了嘴,偷偷地看了一眼韩端,却发现韩端正眯眼看着远处,似乎根本没有听他在说些什么。



    众人便都沉默不语。



    吱呀声中,白蓬船划到了山阴城外的关津,因为载了一桶鱼的缘故,比往常多交了十钱的关津税,虽然这钱最终要由韩端来出,但船家仍然心痛得不行。



    付清了船钱后上岸,走不多远,一座高大的城门便出现在眼前。



    韩端忽然感觉有些恍惚。



    吟唱着“红酥手,黄藤酒”思念前妻的陆游还没出现,弃医从文以救中国的文学巨擘鲁迅,投身革命视死如归的鉴湖女侠秋瑾也没出现,还有徐渭、王阳明、刘宗周、黄宗羲……,这些鼎鼎大名的人物也还没出现。



    但是现在,山阴已经有了王羲之与兰亭,谢安与东山,王籍与若耶溪。



    这一方水土,实在是养育了太多名士。



    会稽佳山水,名士多居之。



    此时的山阴,既是山阴县城,又是会稽郡郡治,同时还是东扬州刺史府治所在,民户四万多,人口近四十万,不愧“海内剧邑”之称。



    作为江南最富庶的会稽郡,它的郡治所在山阴县的繁华程度远超其它府城,商贾往来频繁,文人雅士云集,大街小巷,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循着模糊的记忆,韩端大步走入城来,韩竞和韩虎儿抬着木桶紧随其后,蔡恒则和家丁将他们簇拥在中间。



    虽然身上没带兵刃,但二十余名精壮汉子走在一起,仍然引得过往百姓驻目观望,人群中不时传出“石塘”、“韩家”等等话声来。



    韩端却恍若未闻,他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脑中的记忆逐渐清晰。



    走过了三条街道,再转过两条小巷,左前方一排店铺中的那间最为宽大的酒铺子就是姊夫孔常所有,而他的家就在酒铺子后面。



    韩端的姊姊韩嫣嫁到孔家已经八年,那时韩端才七岁,他现在还能隐约回忆得起来那个时候的画面,也能想起他以前来姊姊家时的情形。



    但记忆最深刻的,还是每次与姊姊分别时她那依依不舍的目光。



    韩端还有一个二姊,只是在年幼时便染病夭亡,因此姊姊韩嫣从小便对他疼爱有加,母亲刘氏亡故之后,姊姊对他的关爱之情也更加强烈。



    这一次同样如此,韩嫣一见到她的少弟,眼泪就掉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