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双手插兜,走到她身旁,池非昀顺着她视线望去,只见昨日还未绽放的芙蓉花,今日,虽依旧害羞,但已经愿意缓缓露出脸儿来。
池非昀微微弯唇,收回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隐隐期盼的目光,在触及她无动于衷的容色时,渐渐沉没,恢复平淡之前,掠过一抹黯然。
其实,由池非昀亲手设计的别墅构造里,有花园的存在,并不奇怪。但是,花园里,所栽种的梧桐树和芙蓉花,却有它们存在的原因。
多年前,池非昀从九里香三号经过,遇见了那个蹲在自家院子门口小声抽泣的少女,相遇匆匆,相别匆匆,他在自己也说不出缘由下,记住了那个少女,也记住了少女身后,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
多年前,池非昀默默地走在女孩身后,静静地凝望前方那道纤瘦的身影,然后,在不知不觉中,愈发了解她。
他知道了她爱古筝,极爱《莫失莫忘》;他知道了她爱作画,画中内容有许多,其中一次,她画了一幅花卉,他在不远处看到了画中花,认出那是芙蓉花。
梧桐树和芙蓉花,是他时时刻刻念着她的表现,她不清楚、不明白,他不怪她。
然而,他原以为,当她看到它们,她会高兴的……
她,不喜欢梧桐树和芙蓉花吗?
池非昀这般问自己时,忽然之间,心里的挫败感和无力感相叠交织,令他的内心,不可抑制地生出迷茫与怅惘。
她,从未说过她喜欢梧桐树和芙蓉花!!
这一切,都不过是他想当然的以为。
他看到了她院子里种了一株梧桐树,便以为她喜欢梧桐树;看到了她画了一株芙蓉花,便以为她喜欢芙蓉花。
但是,她真的喜欢吗?
他不知道。
其实,池非昀和沈南希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从来都不是一轮的年纪、相识或早或晚,而是一个爱的太深、一个连爱都称不上。
沈南希从未正视过他的存在,但他却一意孤行地追寻她的脚步,即使明知自己会被这份感情伤的很重,也依旧执迷不悟、甘之如饴。
“喜欢梧桐树和芙蓉花吗?”池非昀勾唇,温声问她。
既然从前没有问过,那就现在问,总之,只要她在他身边,那么,一切都来得及。
沈南希淡淡瞥他一眼,然后,收回视线,没有回答他的话。
池非昀唇角笑容不变,但自从以为她并未因他和许诚熟稔的事情而生气开始、就蕴藏在眼底的柔和笑意,终是淡了几分。
直到这个时候,池非昀才意识到,她不是不生气。
既然生气了,那就是猜出点什么来了,比如,许诚或许是他的人?
也对,以她的敏感聪明,怎么可能在看到许诚和他站在一起,毕恭毕敬地熟稔说话后,她还不多想呢?
之所以不和他大动干戈地发脾气,是因为,觉得他不重要,所以这才不想在他面前展露她的愤怒?
一碰到她的事情,男人就容易钻起牛角尖来,这般想着,他的心,顿时如针扎般疼。
然而,即使心里不舒服,池非昀也不忘记注意她的身体。
“这两天,接连下雨,树身潮湿,不要靠在上面,衣服会湿,容易受凉。”
方才,他走过来就想说这话的,但是,被往事侵袭了理智,倒是一下子忘了他本来要说的事情。
不过,面对男人的好心关怀,沈南希不予半个字的回应,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她就好像专门和他作对似的,他说不要做的事情,她偏偏要做。
所以,她非但没有从树身上起来,还越发靠近梧桐树,本来还只是一个肩膀倚靠着树身,现下,她竟是直接连半个身子,都靠在上面,看的男人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若是寻常时刻,面对她隐藏在平静下的“挑衅”,池非昀或许还会配合她,让她尽情折腾。
但是如今,天气愈发寒冷,他不可能放任她继续待在花园里的。
故而,她不听,他便只能直接上手,去牵她的手:“阿绣乖,外面很冷,你继续待下去,很容易生病的。有什么脾气,可以稍后对我发出来,现在,先跟我回屋去。”
池非昀的言语间,没有丝毫不满和厌烦。
他就好像可以包容她所有坏毛病和坏脾气的大海,豁达大度,不论她如何待他,他都不生气。可是,沈南希见过他对其他人的苛刻和严厉,她深知,池非昀这个男人,从来就不是什么海纳百川、虚怀若谷的好脾气的人。
可就是这么一个不太好的男人,百般包容她,即使她冷脸相对,他依旧笑脸相迎,仿佛,不管她做什么,他都能够理解她、包容她、宠爱她。
宠爱?
沈南希的脑子里闪过这么两个字时,她的脾气,忽然就爆发了——
“你不要管我!”
沈南希猛地甩开他的手,用力过大,正被男人拉着走了两步的她,没有控制住身形,连连后退两步,要往旁边倒去。池非昀反应过来,在她摔下之前,率先稳住了她的身形。
但是,男人有效避免了她的屁股和湿漉草地的亲密接触,却没能避免她的右脚和草地之间,来一场又痛又痒的地下恋爱。
沈南希从客厅出来走进花园,本来,应该是需要脱下室内鞋换上室外鞋。但是刚才,她在愤怒之下,心不在焉,自然忘了置换脚上的鞋子了。
室内开了热气,她就是穿了拖鞋,也不觉得冷。她是把室内拖鞋穿出来,感受到脚上的冷意之后,才忽然记起自己没有换鞋。只是,虽记起了这件事,她却没有回去置换的打算,反正都穿出来了,现在再回去换,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了。
她就是抱着这种心态,赤着双脚,穿着一双白色室内拖鞋,走到了这边。
当下,赤着的左脚用力踩在草地下所传来的触觉,倒是让沈南希有小小的悔意,之前,她不应该为了贪图省事,就懒得回去换鞋的。
人生无常,生活处处都充满了意外,谨记谨记啊!
刚才,摔式没控制好,左脚的拖鞋被她踹飞到一米之外。
沈南希抬高左脚,正想一步步蹦跳到前面,帮她的左脚找回住所。
奈何,她连半步都没蹦跳出去,就被某人按住了肩膀,限制了行动。
沈南希回头瞅他,目光淡淡,好像在看陌生人。
池非昀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他只是习惯在她面前展现温柔男人的人设。
然而,眼见她差点摔倒,又看到她白嫩小脚沾了泥土和草屑后,他的火气,也出来了。
这股火,与其说是对她的,还不如说是对他自己的。
在这种寒冷的天气,他竟然没有第一眼注意到她的脚上穿了拖鞋,反而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他的眼睛是拿来当摆设的吗?他的脑子是拿来装水的吗?
看着单脚稳稳站着的女孩,池非昀真是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可是,当务之急,不是给他自己两巴掌,而是早点带她回屋去,以免她被外面的寒气侵袭更久。
“你的脚脏了,我抱你回去。”
尽管压下了心里的火,池非昀的脸色却不太好看,黑沉沉的,就连向来低沉好听的嗓音,此时说出来的话,也显得硬邦邦的。
沈南希不知他所想,但也感受到,他这是生气了。
不过,她以为,他这是在生她的气。
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继而,收回视线,同时,右手抬起,试图把自己右肩上的那只大手甩下去。
有过一次让她轻易挣脱,池非昀怎么可能再让她挣脱第二次呢?
他用一种不会伤了她的力道,禁锢她的身形,眉眼压低,声色沉厉:“阿绣,不要任性!”
“任性?我任性什么?我为什么……啊!”
沈南希冷笑,正准备嘲讽他的时候,没想到,他竟会突然把她拦腰抱了起来,与此同时,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右脚拖鞋被某人拨掉了,随即,两只脚都被一层温暖覆盖。
她下意识去看那散发暖意的东西,便发现裹着她双脚的,不是别的,而是一件黑色毛衣外套。
这件黑色毛衣外套,就在刚才,她还看到它穿在某个男人身上。
沈南希稍稍偏头,一看,冷风里,男人只着一件纯白长袖单衣,身上已经没有那件御寒的毛衣外套了。
沈南希撇开视线,这一撇,又瞥到了那件裹在她脚上的黑色毛衣外套。
她微微蹙眉,而后,便眼不见为净似的,闭上眼睛,眉眼间,泄出了烦躁。
池非昀垂眸,看了她一眼,然后,抱着她,弯下身体,捡起被他丢到地上的右脚拖鞋,又抱着她两步走到前面,捡起了左脚拖鞋。
然后,男人揽着她膝窝的右手勾着两只鞋子,抱着她,三两步就走回了屋里。
不过,男人没有放下她,而是径自将她抱上了二楼主卧,走到床边时,这才把她放下来。
沈南希直到被他放到床边坐着时,才睁开了眼睛。
然后,她就看到眼前白影闪过,旋即,她就感觉到自己的半个身体,被某人拿着被子裹了起来。
被迫当小孩子对待的沈南希:“……”
从把她抱起来、直到进屋放下她都始终一言不发的男人,轻轻掀了掀眼皮,凝了她一眼,然后,淡淡撇开视线,继续手上动作,直到确保她确实不会有受凉的可能后,这才收了手。
“你身上很凉,把被子裹着,不要想着拿开。”他抱着她的感受最深刻,身上的衣服都透着寒气,帮她裹脚的时候,轻轻碰了她的脚,也是冷的。
话落,池非昀也不等她有什么反应,就转身进了浴室。
沈南希盯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到时,这才收回视线,她瞧了瞧缠裹在双脚上的黑色毛衣外套,又看了看裹在身上的白色被子——
相识了一段时间,如今又同处一屋,她知道,这个男人,有洁癖。
但是好像,他的洁癖从未用在她身上。
放在被子里的手指蜷了蜷,指尖抓着被子的一角轻轻地拧成一圈又一圈,浓密的睫羽颤了颤,沈南希垂下眼睑,遮住了眼里翻滚的情绪。
浴室里传出花洒的声音,哗啦啦的,好像洒在她的心里。
四五分钟后,男人从浴室出来了。
沈南希没看他,直到男人端着一盆热水,弯腰放在她脚边,顺势在她面前蹲下时,她才猛地抬眼,朝他看去时,甚至,来不及掩饰眼中的震惊情绪。
他、他、他这是做什么?
要帮她洗、洗脚?
沈南希下意识想缩脚,但是,男人没看她,却好像提前就知道她的想法似的,赶在她缩脚之前,掀开了毛衣,轻轻握住她的脚腕,令她无法轻易逃开。
在浴室时,已经试过水温了,但是,在把她的双脚放入脚盆里之前,池非昀还是先伸手,再一次试了试水温,这才放心让她的脚入水浸泡。
池非昀的袖子挽在手肘上,木盆热水里,那双专门签订千亿生意合同、如艺术家般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正在替她拭去左脚沾染的污泥和草屑。
待左脚洗干净后,他总算给了她一个眼神,却是用平静的眼神“警告”她:“乖乖泡脚,不准把脚抬起来。”
然后,他起身,顺手就把湿手往两边的裤子里抹,卡其色的休闲裤顿时显出两个湿手印。
他再一次进了浴室,耳边再次响起哗哗声,同样过了四五分钟,他出来了。
沈南希抬眸望去,他的手上,又端了一盆泛着热气的水出来了。
从升腾的热气,可以看的出来,这一盆水,比她脚下正泡着的热水,温度更高。
果不其然,池非昀把热水放在她的旁边,再一次蹲在她身前时,就淡淡解释:“等泡完你脚下这盆水,这盆水的温度也不会烫人了。”
沈南希没回应。
池非昀也不需要她的回应。
把木盆放下,就开始给她的脚按摩,等感觉到这盆水开始变凉后,他又把另一盆热水放到她脚边,让她放进去。
木盆里,清澈的热水里,两只白嫩嫩的小脚放置其中,让人心生怜爱。
至于这个人,不会是别人,也不会是沈南希本人,唯有男人一人。
只见男人像对待珍宝似的,情不自禁地用双手捧着她的两只小脚,拇指在她的脚边轻轻摩挲,带着数不尽的怜爱。
沈南希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喉咙像堵了一块坚硬的铁石,令她无法说出任何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