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绣，饿了吗？”



    “……”



    忽视某人那足以诱人心智的嗓音，在沉默了将近一分钟后，发现某人不说话、目的就为了她开口回应他的话的时候，沈南希虽有些许生恼，但是，她终究还是不甚情愿地应了他两个字：“不饿。”



    照理说，以沈南希的固执，如果她还没彻底想清楚她和池非昀之间的关系走向、没有找到自己，她就不会主动接触容易扰乱自己平静心湖的人。



    沈南希是理性的。



    她非常清楚，想要弄明白一些事情，她需要保证自己的思想和心境，处于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这才能够以最快速度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状态。



    然而，在她猛然间想起今天清晨的场景——



    某人背对她坐在床沿上用力揉按右膝盖的时候；某人转身从浴室微微跛着出去的时候；某人端着榴莲班戟忍着痛、竭力用最正常的脚步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



    忽然之间，她心软了。



    哪怕她不愿意承认，可她也不得不承认，她对他，总归是做不到冷漠相待。



    “不饿？工作了一个上午，怎么会不饿呢？”



    随着男人话落，空气有一瞬静默，然后，便听男人用无比肯定的语气说了一句：“阿绣，我知道，你饿了。”



    沈南希：“……”



    这真是一次无比错误的通话！！！



    她就不应该心软、手欠，接通某人的电话。



    沈南希捂着肚子，面无表情。



    就在半分钟之前，随着池非昀的话落，在这个安静的办公室里，还响起另一道无比突兀且异常响亮的“噪声”。



    《现代汉语词典》里，“噪声”一词的其中一个意思，就是指在一定环境中不应有而有的声音。



    那道在沈南希听来恨不得时光倒流、自己没有接过电话的“噪声”，来源于她的肚子。



    当她强壮冷漠地说完自己“不饿”的时候，她的肚子发起了抗议。



    抗议声随着男人的话而起，就好像在附和男人质问她“工作了一个上午，怎么会不饿呢？”的话一样，寂静的办公室里，“咕噜咕噜”的声音，越来越大。



    等她想起来捂住听筒时，男人已经不说话了。



    沈南希有些生无可恋地闭了闭眼，然后，就听到男人说，他知道她饿了……



    废话！



    她的肚子叫的那么大声，她就是厚着脸皮寄希望于他听到了不说出来，也绝对不会异想天开似的希望他没听到。



    “哦。”



    在沉默将近五秒后，沈南希干巴巴地应了一声。这声“哦”，是对某人意味不明地调侃她说、知道她饿了的话，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的最好回应。



    不辨情绪、不知深浅，沈南希私以为，这声“哦”，令自己失望的同时，又无比庆幸。



    失望，是因为面对某人的调侃，她竟然就这样懦弱地退后了，轻飘飘地“放过”了他，没有和他继续杠下去。庆幸，是因为在博大精深的汉语里，至少还有一个“哦”字，可以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有效表达自己内心情绪的不满。



    然而——



    “哦……”



    男人学着她，却故意拖长声音，仅一个语气词，从他口中出来，却充满了暧昧与鲜活，沈南希被他这么一气，脸颊微红，就想挂电话。



    但男人就好像装了透视眼似的，明明没有和她视频，却可以一下子感觉到她的意图，赶在她挂电话之前，就打住了他的调笑，用正儿八经的口气说：“阿绣，你不回来吃，我让人把饭菜给你送过去。”



    听到这话，沈南希的拇指正悬在挂断键上方，却是无论如何，也按不下去了。



    她上辈子是欠了这男人百八十万，所以，这辈子，这男人才专门过来向她讨债的吗？



    沈南希恨恨地磨了磨牙，很想就这么摁下去的，但是，她的行动速度快于她的思想，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把手机重新放在耳旁，并拒绝他：“不需要。”



    电话那端的池非昀，听着她这冷冰冰的三个字，不觉难过，反而还非常高兴，原因有二：



    一是因为从通话起，她就回答了“不饿”、“哦”，“不需要”比之前以前有一定程度的进步了，最起码，多了一个字不是？



    二是因为对她来说，他们正处于冷战时期，她愿意回应他的话，他怎能不高兴呢？



    在工作和生活中，对自己和他人都要求极为严格的男人，唯独对一个人宽容以待。



    也只有这么一个人了。



    “拒绝无效。”男人这般漫不经心地把她的拒绝打了回来。



    沈南希听到手机的另一端，传来一阵接一阵的锅碗瓢盆的乒乒乓乓的声音。她早就把他的容貌记在脑海里，再加上生活数日，更加熟悉对方，此时，她几乎可以想象出他在为她做午餐时的，每一个细微神态和动作。



    她不知道他以前做饭有什么样的表情，但是，她知道，每次在家中厨房准备饭菜时，他的唇角边，总会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映在窗户的玻璃镜里，仿佛一双眼睛也在带笑。



    她不知道他以前的口味是什么样的，但是，她知道，每次餐桌上出现的菜色，都是她喜爱吃的。



    而他在把所有菜都准备好，在桌前坐下之前，总会附身过来，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然后低低笑说：“阿绣，吃饭咯……”



    他与她说话的语气、呵护关心她的做法，常常让她错以为他把她当四肢不全、五谷不分的“巨婴”——这真是一个令她不觉美妙的错以为。



    而男人的“饭前吻”、“早安吻”、“晚安吻”，好像已经在短短数日间，成为了一种仪式。仪式里所蕴藏的内涵是什么，沈南希似乎已经隐隐能够体会了。



    ……



    墙上时钟指向十二点半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



    “进来。”



    沈南希的目光没有离开电脑屏幕，故而，她是等到将整段话都翻译完的两分钟以后，才发现，站在她办公室的人，是许诚。



    池非昀没有和她解释许诚的事情，是因为，他心知肚明，她是已经猜到了，因此，也没必要再去解释了。



    沈南希确实是猜到了。



    或者说，早在撞见他们俩人站在一起说话那日之前，她就已经猜到了。



    正是因为早有猜测，这才会有与许诚同去a大后面糖烟酒小店那日、她对许诚的侧面敲打。



    其实说来，她对许诚没有不满，若非如此，早在之前，她察觉许诚和池非昀有联系的时候，她就把许诚辞退了。



    但是，她没有这么做。



    她很清楚，许诚和易铮是不一样的，许诚是真心替她办事的，当然，她也明白，许诚听人吩咐，许多事情，也身不由己。



    所以，她不怪许诚。



    不过，许诚不知道她的想法，自从两天前，他无意中从文尚那边得知，小姐不愿意搭理先生，先生和小姐两个人正在冷战的时候，他就开始后悔自己那天为什么要去别墅找先生。



    有什么话在电话说，不也一样吗？



    早在最开始，先生就已经提点过他，让他有事没事不要找他，但是，他为什么就不把这话牢牢记着呢？



    许诚的后悔和内疚，令他今日接在到池非昀的电话、让他特意前往别墅把爱心午餐提去送给沈南希的时候，有些许犹豫和踌躇。



    然而，当许诚来到别墅的时候，池非昀或许是看出他的内疚，在送他出门前，对他说：“她没有怪你，你不必担心她会因此对你怎么样，也不必把我和她的事情放在心上。你只需要像以前一样，全心全意保护她就好。”



    池非昀是在宽慰许诚，也是在提点他。



    池非昀不希望因为这种事情，导致许诚在保护沈南希的事情上不尽心。



    “先生，可是……”



    许诚皱着眉头，想说什么，但是，池非昀的一句话，把他的犹疑，全部打了回来。



    “没有可是！”池非昀沉着脸说。



    许诚只能悻悻闭嘴。



    而今，站在沈南希的办公室里，许诚又不由自主地忐忑不安起来，他家先生说，小姐不怪他，让他不必担心。但是，他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他第一天来到小姐身边的时候，小姐就明确表示过，让他选好雇主，一旦选好，不准背叛。他心惊胆颤着阳奉阴违，生怕某一天被小姐发现了，自己真正的雇主，其实是那个对她虎视眈眈的男人。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小姐居然这么快就发现了……



    “这是他让你送过来的？”



    “……额、嗯，是，小姐，这、这是先生，不是，这是池董，特意让我送给您的爱心午餐。”



    已经入冬了，但是，许诚面对她，还是被吓的出了一身汗。



    沈南希忍不住笑了：“许诚，你不用怕，我没有怪你。”



    说着，沈南希从座椅里起身，走到沙发前坐下，然后，示意他把保温盒拿过来。



    许诚连忙把保温盒放在茶几上，然后，一打开，整间办公室内，便充斥着一股菜香味。



    “你吃过了吗？还没有吃过午饭的话，就一起吃。”沈南希把隔层一一打开，看到每一层都装了满满的菜，不由心生无奈，他这是想要把她喂成猪吗？



    “不用、不用，我已经吃过了，小姐您吃，这是先生……不是，是池董为您特意准备的。”



    许诚正想着沈南希说不怪他的话，忽而听到她问他，要不要一起吃，连忙摇头摆手拒绝，一紧张，就又口误了，对此，许诚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她说不怪，许诚除了感慨她和先生之间的默契之外，也不能真当不怪。



    所以，在沈南希面前，许诚不敢喊“先生”，就怕她听着觉得他和先生关系太亲近了，然后，生了恼。



    沈南希也明白他的纠结，她把装饭的隔层取了下来，然后，拿起筷子夹了一点菜，放在饭上面，一边慢慢道：“许诚，我爷爷对我说，想让你来我身边当保镖的时候，我是不愿意的。”



    许诚脸一僵，然后，剩下的就是尴尬了。



    他看着沈南希，挠着后脑勺，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南希吃了一口空心菜，是熟悉的味道。



    等她把菜咽下去后，她才继续道：“我不愿意你过来，是因为，你是我爷爷准备好的人，我不知道，你过来，到底算是他那边的人，还是我这边的人。”



    今天的汤是排骨汤，不是奢华高级的鲍鱼燕窝之类的汤，就是家常汤，但喝在嘴中，却让她在这个寒冷的天气里，浑身泛暖。



    “那时候，我和我爷爷闹的僵，说实话，不管你是不是他派过来打着保护的名义、实则监视我的人，我都不愿意你过来。不过，我还是让你过来了。”



    “我不信缘分，却又无法不信。对你家先生如此，对你也如此。我当初既然选择同意你当我的保镖，就不会后悔质疑我之前的决定。更何况……”



    沈南希笑了下，说：“我也并非不近人情之人，我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你都尽心尽力地在帮我，这一点，不可能因为你是谁的人，就有所改变的。所以，我说不怪你，不是说的好听，而是真心话。”



    听到沈南希的话，许诚先是受宠若惊，之后便是忐忑，他问：“那这样……小姐，您还愿意让我当您的保镖吗？”



    以前，他不愿意开始这份工作，现在，他却是无比希望可以继续下去。他知道她对先生的重要性，自然希望她和先生百年好合，但在这前提，首先要保证她的安全问题。



    他跟在先生身边，为了更好保护她，先生让他知道了许多秘事，因此，他也知道，有些毒瘤一天不除，小姐的安全问题就得不到一天保障。



    “当然！”沈南希含笑应下，语气中没有勉强：“如果你愿意继续这份工作，我乐意之至。”



    她也知道自己深处危险漩涡中，而要找一个像许诚一样全心保护她的人，她暂时，无能为力。



    因此，这话，就算许诚不主动提出来，沈南希也会想法子，让许诚“主动”提出来的。



    好在，他先提出来了，也便省了她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