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言愣了一下,有一丝不详的预感晕染开,片刻后点了点头。
温热的掌心离开,挺翘的睫帘掀开,视线逐渐清晰,待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后,卿言瞳孔微微收缩,手脚发冷,一阵恶寒自脚底蔓延至全身。
她忍不住浑身颤栗,带着声音也有些颤抖:“那是……”
易辞没有说话,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稍稍用力捏了捏。
那大榕树上挂的是数不清的尸体,有的已经干瘪,有的已成枯骨,有的还在“嘀嗒嘀嗒”的不停滴血。
对她而言,打架间衣角摩擦的声音消失不见了,风过林梢的声音也停了,林鸟也不叫了,万籁俱寂,衬的嘀嗒声愈发清晰。
这里有天光照射进来,较之方才幽冥花海所在之处,这儿干净明亮的多,可眼前的一切不禁让人怀疑是不是不小心误闯到了幽冥之地,地狱深处。
易辞又稍稍用力握了握卿言的手,卿言转身看他,强自镇定道:“我没事。”
转过身才发现易辞早就将小衣放在干净的草地之上。
也许是玄元丹起了作用,小衣的脸色红润许多,也不再喃喃自语,睡得恬静而安详。
“要上去帮忙吗?”卿言收回神,看了看还在打架的两人。
“不必,”易辞看了眼难也和竹生,“让他俩打一会儿也好。”
“嗯?”卿言不解。
“竹生封印方解,需要通过这一架找回遗失许多年的灵力汹涌和战斗的感觉,至于难也……”
易辞嘴角勾起,眼神促狭,笑道:“让他累一会儿也没什么不好的。”
卿言怔仲了一下,好笑道:“以前以为你有些凉薄,或者说是有些慵懒,不屑于与人打交道,对什么事都是一副淡然的样子……”
话突然停下,因为她察觉到身边的人气场有些不对,她望过去,易辞眸色深沉,墨瞳如深海,微微皱眉的看着她。
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卿言有些后悔。
凉薄?这叫什么词?她居然说他凉薄。
话已经说出口,覆水难收,如今只能把话说完。
虽然接下来的话他估计也不喜欢听,但卿言还是顶着脸皮继续道:“如今才发现你还是很热忱的,同时也挺容易记仇的。”
易辞没有她预想那般生气,反而挑眉笑道:“嗯,我记仇。”
卿言怔了一下,明白他的意思,柔声笑道:“感谢你转移我的注意力,我这会儿没那么怕这老榕树了。算我说错话,你很好,非常好,特别特别好。”
易辞继续笑着。
卿言无奈道:“所以这位很好的公子,可以告诉我卿云和匡野长老的下落了吗?”
闻言易辞收了笑意,表情严肃起来,示意卿言看向老榕树。
卿言心里不好的预感更浓,紧接着听到易辞道:“在树里。”
“什么?”
易辞向那棵老榕树走过去,单手捏了个诀打向粗壮的树干,红色的灵光直接撕裂了树干打破结界,一个重物从里面掉了出来,随着重物掉落的还有一个小东西。
“卿云!”
卿言看清卿云的脸后连忙跑过去将他扶起来,手放在经脉处查看。
还好,还有呼吸。
卿言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没有匡野长老的身影。
易辞沉默良久,手伸出指了一个方向。
卿言下意识朝那个方向看去,茂密林叶遮映之下,一片金色云纹衣袍隐隐绰绰,若隐若现。
手脚一片发软,声音沙哑:“那是……匡野长老……?”
红光裹剑飞出割断了树藤,鲜血已经流干的尸体干瘪瘪的,落在地上震起一片灰尘。
怎么会这样?
她还记得几个月前她初入清羽时的场景。只有匡野长老对她和颜悦色,对她笑,对她颔首。在每次被青松长老责罚时都是匡野长老替她求情……
他不计较她煞星的命格,不计较她的莽撞不知礼节,像一个慈祥的长辈给了她在清羽族仅有不多的关怀,那样活生生的人怎么就……
前后不过才几月光景怎么就……
卿言随手抹了把不受控制的眼泪,望向她面前的易辞:“是'李强'做的?”
“算是,又不是。”易辞左膝弯曲贴在地上,右脚脚尖轻点在地上,半撑着身子和她平视,伸手给她仔仔细细擦了眼泪,皱眉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哭。”
“……”
“这棵树有千年之久,又位于山神庙山崖之下,非常有灵性,他的修为不可能操控的了这棵树。”易辞继续道。
“那他为什么要利用榕树叶设下桃源乡引人来此绞杀?”
卿言真的想不通,这对“李强”而言到底有什么用?
易辞没有回她,而是朝还在打架的两人喊了一句。
难也收了手疑惑的望向这边,不设防被蛇身的竹生用蛇尾扫了一下打在腰上,疼得眼泪欲出,咧嘴直叫,回身怒视竹生,那架势似要再次扭打起来。
易辞眼神微沉,顺手在地上捡了片叶子,血红的灵气挟着榕树叶呈破风之势直向两人飞去。
柔弱无骨的榕树叶在红色灵力加持之下,似是穿云箭,惊天雷,威力百倍千倍的增长,以一股风卷残云之势生生落在竹生的七寸处。
刹那间绿光四起,一阵云雾穿过,竹生失了力气化为人身,摔落在满是枯叶的地上,溅起几分灰尘和血沫。
只听一声低哑的嘶吼从地上的竹生口中发出,而后竹生双手撑地,双腿用力挣扎着爬了起来,眸中燃烧着熊熊烈火,似要将那个单膝跪地的男人生吞活剥,吞噬入骨。
下一刻,一道拂尘闪过,难也晃到竹生面前,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咬牙说道:“你个大笨蛇,看那边。”
竹生下意识就要破口大骂,眼角忽然瞥到不远处的小衣,心里的怒火一溜烟的没了,身子急忙跑过去扶起小衣。
难也无奈的摇了摇头,手若有似无的扶了扶腰,一瘸一拐的走过来。
边走边叨叨:“虽说道爷我已经看破红尘,身归大道,风月之事与道爷是八竿子打不着,但不想和不能是不一样的,我的腰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对得起那些觊觎我的姑娘们?”
说完还佯装自己受了重伤,哎呦呦叫个不停,步伐看着更加艰难,一步一步颤巍巍的走过来。
易辞站起身给了难也一个白眼,扭头温柔的将卿言扶起来。
难也走到两人面前,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卿云,又看了看匡野的尸首,心里大致明白了几分。
但这个时候不用他说什么,这里也不需要他的安慰。
方才竹生找不到小衣,又以为小衣身死,便将满腔怒气尽数发泄在他身上。
他委委屈屈,莫名其妙的和竹生酣畅淋漓的打了一架,都没有来得及看清周围是什么样,现在终于有时间可以看清周围具体是什么样子。
“奇怪。”
难也悠悠来了一句,俯身在地上捡了一个什么,“这里怎么还有这样好绸缎的锦囊?这绣的什么?像花不是花,像草不是草,真是白白浪费了这上好的翠羽锦。”
易辞看了他一眼,淡淡嘲讽道:“你还真是个捡破烂的。”
难也笑了笑:“停舟兄富埒陶白,腰缠万贯,却偏偏生了个淡泊名利,逍遥自在的心,自是看不上这些个凡尘俗物。但我等俗人就不同了,这样质地的翠羽锦在帝都可是能换好几盅梨花白喝的,为何不捡?”
易辞冷哼一声,又嫌弃又不屑的说道:“难也兄也要有些辨别的能力才是。这翠羽锦质地上乘,不可多得,但上面的绣花……我怕难也兄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个锦囊,可以让我看看吗?”
两人唇枪舌剑,刀光剑影,一道略带沙哑,小小的声音插了进来,两人齐向声音来源处看去。
“这个,好像是我的。”
卿言方才哭过,声音有些沙哑,轻声道。
易辞:“……”
难也一愣,而后非常夸张的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翻。报应来的特别及时,难也一不小心便折了腰,疼得“呀呀”直叫。
易辞没有理会他,将锦囊从难也手中拿过来交到卿言手上,面上一阵冷漠和淡然,嘴里说的却是:“细看这个图案是针脚整齐、紧密柔和、色彩明快、浓淡适度,真是巧夺天工,活灵活现。”
卿言本来在低头细细查看锦囊,突然听到易辞这一堆夸赞锦囊的词汇,忍不住笑起来,心里生了些捉弄的心思,面上淡淡道:“你觉得这上面绣的是什么?”
刚在脑中搜刮了一堆赞美之词的某人闻言一怔,不露痕迹的用求救的眼神看了一眼在旁的难也。
只见难也努力的挺直腰杆,摊开手,耸了耸肩,以“我也不知道,别问我,你自求多福吧。”的眼神回视过来。
易辞心中一片悲凉,犹豫道:“……梨花。”
卿言听了也怔愣了一下,她对自己的绣工是非常清楚的,别说其他人了,即便是她自己都不一定能认出她绣的是什么。
这人居然猜对了。
心里升起了一丝暖意,悲伤稍淡了些,一本正经道:“这是我送给卿云的锦囊。”
话语如同平地惊雷,炸起万千烟花轰的绽放起来。
易辞和难也都怔在了原地。